馬車聲漸漸近了,徐福也懶得搭理尉繚了,他冷冷地瞥了一眼尉繚,毫不掩飾眼眸中的反感,轉身就要走。
尉繚緊緊皺著眉,口吻像是麵對調皮的孩子一樣無可奈何,“總是跟我強,那這一次我倒看看,你還長不長教訓!”
“相麵的本事那樣差,也敢在我跟前大放厥詞。我還想看看,你長不長教訓呢。”徐福語氣冷淡地拋下一句話,朝著那駕馬車而來的小內侍走了過去。
小內侍笑眯眯地從馬車上跳下來,快步走到徐福跟前來,“徐典事等久了吧?”
尉繚緊緊盯著那小內侍,不待徐福說話,便開口問道:“你又要進宮?”
徐福沒搭理他,隻對那小內侍道:“你來遲了一會兒,就有奇奇怪怪、莫名其妙的人來找我了。”
小內侍雖然沒大聽明白,但還是警惕地看了看尉繚。
尉繚被這一眼看得有些冒火,隻覺得秦王身邊的人都跟他一樣多疑。
“徐福,你跟我離開秦國。”尉繚厲聲道。
那小內侍聞言,頓時防備更深,看著尉繚的目光就如同在看一個人販子。
“把人驅走。”徐福迅速上了馬車,放下車簾,將尉繚那張臉擋在了外麵。
小內侍原本還有些猶豫,他在宮中是見過尉繚的,王上對尉繚極為禮遇,若是沒有必要,他自然是不想得罪尉繚的,偏偏尉繚與徐福起了衝突,又聽尉繚要把人給拐走……那還了得?
小內侍當即就臉色一沉,麵露凶狠之色,冷聲擋在尉繚的跟前,“尉繚先生何必自討不快?尉繚先生還是請離開吧。”那小內侍光是說也就罷了,還一邊說一邊去擼袖子。
尉繚麵色難看,低聲道:“徐福,你勿要任性。你如今沒了記憶,誰對你許些甜頭,你便相信了。若是被哄騙了,你又如何挽回那些損失?隨我離開鹹陽!”
“走。”徐福幹脆利落地吐出了一個字,是對小內侍說的,自然也是對尉繚說的。
徐福來到這個世界,看見的第一張臉是嬴政的,他第一個看相的人也是嬴政,最熟悉的人可謂就是嬴政了。哪怕他是曆史上的秦始皇又如何?現在這個人,已經成了他心中更真實的一個人物。他會拋下秦始皇,去相信這個才見了幾麵,便上趕著說教自己的人?他腦袋又沒被驢踢。
徐福更相信自己的能力。
他沒錯,秦始皇不會像曆史上記載的那樣,殘暴不仁!
他會證明,尉繚是錯的!
馬車轉動著車輪,朝著鹹陽宮的方向而去,尉繚隻能看著馬車遠去的方向,暗自咬牙。或許是氣得急了,尉繚才恨恨咬牙道:“當初老師就不應當輕易放他出門來!”不過罵完尉繚又舒出了一口氣,“也罷,如今說得這樣好,指不定什麼時候便沒了記憶,那時,他又哪裏還記得什麼秦王?”
尉繚揮袖轉身,大步離去。
當日嬴政便接到了下麵傳來的消息,說是尉繚從他安排的地方離去了。
因為鄭妃之事,嬴政難免對尉繚存了幾分芥蒂,但是嬴政更清楚尉繚身上的價值,尉繚此人,知兵法、知人世、知政治,曾於各國遊說,若非魏國已有信陵君和龍陽君,尉繚便留在自己的國家輔佐魏王了。他此次前來秦國遊說,便被蔡澤推薦至了嬴政的跟前。嬴政與尉繚交談一番,確認尉繚確有幾分真才實學,這才想要將人留住。
為了以示愛重,嬴政還在王宮之中為他安排了住所,想要與尉繚多多交談。尉繚以不妥和不適應為藉口,出了王宮,於是嬴政又在宮外為他安排了住所。誰知道尉繚也多有挑剔,多次表現出自己的不滿。
如今嬴政算是看清楚尉繚的心思了。
他並不願意留在大秦!
嬴政心中難免有些惱怒。
寡人如此禮遇於他,可是有何處不得他意?他卻偏偏不給寡人半分麵子。
如今尉繚消失得徹底,嬴政隻覺一番好意都喂了狗!
待到嬴政回寢宮時,麵色仍舊有些陰沉。他跨進殿內,卻見徐福也麵色不愉,手中握著刻刀,在竹簡上書著什麼。嬴政見了徐福,心中的不快倒是平息了些。他的注意力很快便放在了徐福為何會不高興上。
嬴政傳來內侍,問他:“今日去接徐典事時,可是發生了何事?”
徐福並非喜歡將喜怒之色都溢於言表的人,他向來淡然,沉穩得與他這個年紀都有些不符。今日難得見徐福脫去冷然的偽裝,露出這樣的神色來,嬴政免不了去思考,究竟是何等大事?
那內侍很好地扮演了一個告狀的角色,他微微躬身,道:“稟王上,今日奴婢前去接徐典事時,徐典事似乎剛與尉繚先生發生了爭執。”
又是尉繚?
嬴政的臉色瞬間就陰沉了下來。
“他們二人為何會爭執起來?”嬴政冷聲道,心中甚至隱隱對尉繚動了殺心。這樣的人,不會知恩,又過分倨傲,既然秦國馴服不了他,那就也莫讓他國得到了他。
那頭尉繚在心中將嬴政當做豺狼的時候,卻不知他在嬴政心中,也是匹沒有品德的豺狼。
……
小內侍尷尬地支吾了一會兒,見他麵色如此,嬴政更斷定其中有隱情。
“那尉繚說了什麼?”嬴政沉聲問。
“說……說……說讓徐典事隨他離開鹹陽城,還說徐典事易被人哄騙……”小內侍一邊低聲說一邊去打量嬴政的臉色,生怕嬴政一個火氣上頭,連帶他也遭殃。
哄騙了徐福的嬴政心中頓時一陣老大不爽,再一品味那段話,尉繚這是要撬他的牆腳?
嬴政臉色十分難看,心中殺心更甚。
“他好大的膽子。”嬴政的聲音越發低沉冷硬。
小內侍一句話也不敢再往下說。
那頭徐福抬起頭,總算注意到了嬴政回宮來了。他擱下手中筆刀,朝嬴政的方向看去,隻見嬴政高大的身影站在窗框前,擋住了窗外大半的光線,投影將他的身體拉長。
徐福認認真真地看了會兒,心中不快地暗自道:“瞧瞧!如此高大英俊帥氣神武!特麼哪裏挫了?哪裏挫了?尉繚一定是嫉妒秦始皇長得比他高,比他英俊,還比他有權有錢!”
而且那尉繚是如何看出秦始皇有雞胸的?
呸!
摸過秦始皇胸的隻有他好嗎?隻有他好嗎!尉繚又摸不到,說個屁!
徐福心下情緒激動地翻騰著,於是一個不慎,他就將手中的筆刀插在了桌案上。
宮人們驚了一跳,一臉懵逼地看著他,嘴唇還打著哆嗦,“徐、徐典事……”
徐福回過神來,淡定地拔出筆刀,摸了摸那個被他戳穿的洞,徐福都未曾想到自己原來還有這般神力。他將筆刀擱在洞上,完美地遮擋住了。
這時嬴政也與那小內侍說完了話,便朝徐福這邊過來了。
嬴政裝作不知曉此事,在徐福身旁落座,問他:“刻的什麼?”
徐福瞎扯:“咒語啊,記下來,以後若是有人得罪於我,我便給誰下咒。”哪怕是這樣一番話,從徐福口中說出來,也依舊不損他一身高冷出塵的氣質,至少在嬴政眼中是這樣的。
嬴政將那竹簡拿了起來,翻了翻,徐福記下的卻是些草藥名字,和一些煉藥的口訣。全都是徐福自己整理出來的。嬴政不由得挑了挑眉,方才徐福那樣答話,便說明他心中還有不快吧。
嬴政的心情倒是瞬間好了不少。
徐福會對尉繚那番話表現出極度的不悅,那說明徐福並不樂意離開鹹陽城,並不願離開他。足可見徐福對他也並非沒有感情。嬴政心中得到了撫慰,臉上慢慢湧現了些微笑意。
“煉丹煉得如何了?”
徐福搖頭,“什麼也未煉出來。”
此時有內侍輕手輕腳地進來,躬身道:“王上,蒙將軍求見。”
嬴政微微擰眉,“都此時了,他怎麼還來到寡人宮中?”嬴政雖然嘴上如此說,但還是令人請那蒙將軍到偏殿去等候。足可見他對這位蒙將軍的寵信。
嬴政站起身來,也不避開徐福,反倒還問他:“可要與寡人一同前去?此人乃寡人的心腹愛將,他今日應當是剛結束了與扶蘇的課業,這才過來了。寡人也帶你見一見他。”
徐福突然有一種像是上輩子,男女朋友談戀愛,普通人都會將對方帶入自己的朋友圈。
他神遊天外地點了點頭,隨後便被嬴政抓住手腕帶了起來。
兩人朝著偏殿而去。
進門時,徐福便見一身形強健的年輕男子,立於殿中,身穿常服,麵色緊繃,不苟言笑,一身的鐵血之氣,一瞧便像是從軍人世家出來的人物。
那男子聽見腳步聲,當即便轉過身來,恭恭敬敬地朝嬴政見了禮,他卻沒能注意到嬴政身後還有個徐福,徐福算是白受了他這個禮。
“王上,蒙恬聽聞,尉繚先生已經從鹹陽城中離去……”男子剛一直起身子,便開門見山道。
隻是還不待話說完,他就愣了愣,目光滯留在了徐福的身上。
徐福回望了他一眼,蒙恬忙收起了目光,轉頭問嬴政:“王上,這、這這……”
“這是奉常寺中的徐典事。”
蒙恬點了點頭,還有些不大明白,奉常寺中的人,怎麼這個時辰還同王上一起出現在此地?蒙恬拋開心中疑惑,道:“王上,那尉繚先生如何匆匆離去了?蒙恬今日聽聞過後,便難心安,如此大才,若是不留於秦國,秦國確有損失啊!”
“不必理會他。尉繚四處遊走慣了,不留在秦國也是平常事。”嬴政頓了頓,將話題扯開,“今日扶蘇學得如何?”
蒙恬稀裏糊塗地便被嬴政帶著跑了,他正經地答道:“扶蘇公子尚且年幼,多餘的蒙恬不敢教,不過教給扶蘇公子強身健體的基本功,公子都有埋頭苦練。想來進步應當是很快的。”
嬴政與蒙恬聊了幾句扶蘇的事,之後嬴政便用一句話畫上了句號,“近來辛苦了,你便早些歸家去用飯吧,天色已晚,寡人命人送你出去。”
蒙恬忙推拒了送他出宮的人,獨自轉身就往外走了。
等蒙恬都走到宮外去了,腦子裏一會兒是徐福那驚豔的麵孔,一會兒又是滿腦子怎麼教扶蘇,好半天,蒙恬才將這些思緒從腦子裏擠出去,他皺了皺眉,王上為何不願我提起尉繚呢?也是。尉繚此舉,已然觸碰到秦王的尊嚴,王上不喜也是正常的。
蒙恬輕歎一口氣,到了蒙府。他並未先進廳去同家人用飯食,而是叫上了下人,坐車馬車迅速朝城外而去。
“將、將軍,我們這是……去做什麼?”有下人忍不住問。
“去找尉繚先生。”
那頭尉繚還沒來得及出鹹陽城,他才剛從酒館之中吃過飯食走了出來,便被一馬車擋住了去路。尉繚今日心情不快,此時自然也沒有了什麼好臉色。
“閣下是何人?”尉繚冷聲問。
蒙恬從上麵跳下來,“請尉繚先生留下!”
尉繚一想到徐福那拒不聽從的模樣,便覺得心頭不痛快,如今一看秦國,瞧誰都覺得是敵人,自然口中也沒了什麼好語氣,“閣下何人?尉繚來去,可不由閣下做主!”
蒙恬麵容剛毅,一肅然起來,便瞧上去像是要宰人一般。
尉繚見蒙恬麵色不好,當即便轉身要走。
蒙恬怎麼會眼睜睜地看著他從自己眼皮子底下溜走?這一刻,蒙恬仿佛站在了戰場上,決不能容忍任何一個敵軍從跟前離開,他快步上前,抓住尉繚的肩膀,來了一個過肩……摔……摔……摔……
尉繚被摔得有點懵。
但蒙恬覺得吧,王上那般禮遇,都未能留住尉繚,想來還是得換個方式的。
蒙恬正聲道:“得罪先生了。”說著便將尉繚扛了起來,送上了馬車,然後蒙恬便代替了那車夫,手中鞭子一抽,馬兒迅疾地奔跑了起來。
要是再晚上一些,城中便會宵禁了。
等會兒到了蒙府,那尉繚再想要走,也走不了了。
尉繚在馬車裏被顛了個死去活來,到蒙府時,蒙恬將他從馬車中請下來,尉繚一踏下來,便是腳一軟,險些在蒙府門前來個五體投地。幸虧蒙恬一把撈住了他,隻是差點將尉繚肚子裏的東西都給頂出來了。
徐福身在王宮,自然不知蒙恬已經替自己報過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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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恬走後,徐福便同嬴政一起用了飯食,用過之後,徐福突然想起自己應該去瞧一瞧胡亥了,於是便拋下了嬴政,由宮女引著到偏殿去了。
胡亥也剛剛用過了飯食,與其說徐福過來陪著胡亥玩了會兒,還不如說懵懂的胡亥陪著徐福玩了會兒。反正胡亥如今也不會輕易哭,由著徐福擺弄,他反而還會發出咯咯的笑聲來。
見他年幼時還算可愛,徐福不由得堅定了,以後一定不能將胡亥往二世祖上教。
就保留如今的蠢萌,挺好。
徐福揉了揉他的臉頰,忽然心血來潮,想要與胡亥同塌而眠,於是徐福便不顧宮人反對,強行將胡亥帶包帶走了。
嬴政剛在桌案邊坐下,拿起筆刀,便見桌案上一個洞。
嬴政神色複雜地將筆刀放了回去。寡人還不知原來徐福也有這般淩厲的刀(?)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