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出嬴政的語氣冷淡了不少,但尉繚卻絲毫沒有被影響。
徐福不由得暗罵了一句,人果然就是矯情!之前秦始皇對他禮遇萬分,他反倒認為秦始皇心機深沉,如今秦始皇對他態度冷淡,他不照樣得受著?
尉繚戰起身來,先將當初他同嬴政提過一二的話,又複述了一遍,“如今秦國強大,諸侯好比是郡縣之君。然,若諸侯‘合縱’,他們聯合起來出其不意,王上便有可能步上智伯、夫差、閔王滅亡的後塵。因此,望王上不要愛惜財物,用它們去賄賂各國的權臣,以擾亂他們的謀略,這樣不過損失三十萬金,而諸侯則可以盡數消滅了。”
尉繚所言,與李斯當初提出的方法,頗有契合之處,不同的是,尉繚將具體的做法也提出來了。
嬴政聞言,笑了笑,漫不經心地道:“國尉所言正合寡人心意,斯以為如何?”
李斯道:“國尉所言,也與斯之意極為契合。”李斯頓了頓,才接著道:“斯前往韓國時,韓國權臣難以結交,須得用金銀來敲開他們的家門,斯便借了金銀來,這才將其拿下。”
蒙恬不通此道,便並未開口。
此時嬴政笑道:“既如此,那寡人便將此重任交於國尉吧,寡人這便令人取些金銀來交於國尉,國尉可想好何時出發了?從哪一國先開始?”嬴政一串話砸下來,將尉繚砸得有點懵。
他留在秦國,是為了徐福。但現在他獻了策,秦王還要把他派出去?那他還不如咬死了不留在秦國!
尉繚頓覺自己受的苦都白受了。
不過尉繚很快便鎮靜了下來,他抬頭看向嬴政,道:“那尉繚要向王上討一人。”
“哦?誰?”
“徐福。”
尉繚話音剛落,嬴政的臉色就黑了。
寡人沒要你的命,如今你還敢要起寡人的人來了?
徐福也頓覺不好,不由得朝嬴政看去。
“奉常寺和王宮之中可離不了徐典事,國尉還是另選他人吧。”嬴政毫不留情地拒絕道。
那尉繚卻笑了笑,反駁道:“王上此言差了,王宮之中已有一位老太卜,怎麼會離不了徐福呢?若是此話被那老太卜知曉,怕是要不依了。”
徐福不由得朝尉繚那方看了一眼。
他還當尉繚如何一身正氣呢,如今聽他的語氣,似乎也是個記仇的人嘛。不然好端端的提起那老太卜做什麼?
他自己尚且如此,竟然還敢指責秦始皇睚眥必報?
徐福站起身,冷聲道:“我不便隨國尉前去。”
尉繚看向他的目光登時又透著“你怎麼如此執迷不悟”的味道。
“為何?”尉繚緊追不放地問道。
“我體弱,不便出行。”
尉繚被哽了哽,但瞧著徐福那張比旁人都要白上一些的臉,又不自覺地泄了氣。
此時嬴政開口了,“既如此,寡人記得奉常寺中有個叫……叫王柳的,他與徐典事同出奉常寺,寡人便讓他跟隨國尉吧。”
尉繚臉色黑了黑,也當即拒絕了嬴政,“多謝王上好意,既如此,那便不必了。”既然徐福帶不走,他還帶個別的人束縛自己做什麼?
李斯和蒙恬感受著三人之間不對勁的氣氛,同時聰明地選擇了閉口不言,避開個中洶湧的暗流。
隻是嬴政心中多長了個心眼,暗自將尉繚對徐福的不同之處記了下來。
尉繚雖然頗不受人待見,但他一身真才實學是抹不去的,嬴政、李斯與其三人一同交談許久,定下了最終的策略。
此時徐福突然轉頭看著尉繚:“聽聞國尉著有一書。”
尉繚整個人都陡然緊繃了起來。
尉繚這本書,或許比不上呂氏春秋之出名,但在當時也是有幾分名氣的。
徐福便是從蘇邑聽到了這個傳聞,如今看尉繚的麵色,想來應該是確有此書的。
“此書承前人精華,又加以國尉自身的見解,頗有幾分新意,可是如此?”徐福追問道。
尉繚不知徐福要做什麼,但徐福已經問了,他便也隻有僵著臉點頭。
徐福突然間笑了,莫說是嬴政,就連尉繚也未見過徐福笑的模樣,平日裏冷冷清清的人,突然對著你笑容綻放,尉繚當即便愣了愣,眼睛都覺得有點花了。
“那不如便請國尉將此著作與我等共賞啊!”
“好。”尉繚順嘴應完就愣了。
……什麼?
尉繚這才反應過來,自己一不小心跳進徐福的圈套裏了。
尉繚所著之書,的確凝聚了他的心血,如今要讓他交到秦王跟前來?尉繚心中十分不樂意,但一麵心中又隱隱有些動搖。他能摔徐福這個麵子嗎?能摔嗎?能嗎?
嗯……不能。
尉繚想到這裏,臉又黑了。
何況此時尉繚也不得不承認,他雖然認為秦王此人不可與之長期交往,但秦王的確是個有雄才偉略的君王,他麾下的人物,也並非草包,相反的,個個都是有能之士。無疑,在這樣的地方,他所著之書才能得到最大的施展。
“過兩日,尉繚便將書簡呈至王上跟前。”尉繚沉聲道。
這下黑了尉繚的心血之作,徐福心情好了許多,他收起臉上的笑容,又恢複了冷冰冰誰也別與我說話的表情,端坐在那裏再也不動。
尉繚偏頭掃過去,見徐福這麼快就變了態度,頓覺胸中一口老血給堵得不行。
嬴政命內侍將他們送了出去,唯獨徐福一人還端坐在殿中。
李斯和蒙恬都覺得有些奇異,不由得回頭看了一眼,心中暗自疑惑,這徐典事來宮中倒是比他們還勤!天真的李斯和蒙恬自然不知,徐福壓根就住在王宮裏啊。
而尉繚麵色陰沉,健步如飛,迅速便超過了二人,走在了前麵。
待他們都走後,嬴政才問徐福:“寡人聽內侍說,那日前去奉常寺接你時,你與尉繚吵了起來?”
徐福一身的汗毛都立時豎了起來,並且拉響了警戒。
“是。”
“尉繚可是與你說了些什麼?”
徐福是很不喜歡騙人的,但是尉繚說的那些話,他能轉述給秦始皇?那尉繚肯定不用走出王宮大門了。現在就會被秦始皇給捉回來,然後商量是剁手還是跺腳,或者幹脆剁頭。
麵對徐福,嬴政相當地有耐心,哪怕此刻他的心中焦灼地想要知曉,尉繚究竟為何會對徐福態度怪異。
“他將你惹怒了?”嬴政頓了頓,又道:“寡人聽那內侍說,尉繚想要將你從鹹陽城帶走。尉繚與你先前便認識?”
徐福搖頭,“我不記得了。”
“不記得?”嬴政一怔,但見徐福臉上神色平靜,不似撒謊,何況嬴政也清楚徐福的性子,根本不像是會撒謊的人。
徐福隻有幹脆將尉繚說的那些話都倒出來,“尉繚是對我說了些莫名其妙的話,我不認得他,但他卻說我與他是認識的,而且聽他口中所言,我以前似乎還丟過記憶,現在認不出他,也是因為丟了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