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吧?”
徐福的話音落下,李斯隨即一笑,大大方方地道:“我雖然不喜歡我這師兄,但也沒必要下手殺他。”
徐福打量了一番李斯的神色,見李斯確實沒有說謊的意思,這才點頭道:“我也隻是想印證一番,我所算的結果是否正確。”徐福與韓非又沒有什麼交情,若論起哪個更重要,他的確是更看重自己算卦的結果,而並非韓非究竟會死還是會活。
李斯笑道:“徐典事既會看手相,勞煩徐典事也為我瞧一瞧。”
徐福卻拒絕了,“我已為李長史瞧過一次麵相,便不會再瞧第二次手相。瞧人命格本已是窺破天機,如何能一而再、再而三地為人看相?看得多了,自然也就不準了。何況,相術本身隻是輔助,人的命格走向如何,全然把握在自己手中。算命,不如自己努力來得快。”
李斯大笑道:“徐典事所言有理。”他微微俯身拜道:“李斯受教。”
徐福站著受了這一禮。
李斯向他告辭離開,似乎隻是特地來問一問韓非的事。
徐福看了一眼李斯的背影。
……真的不是他嗎?不是李斯,那又能是誰?總不會是韓非自己從韓國帶來的人吧?這不可能!
徐福輕歎一口氣,他怎麼總是執著於不相幹的人呢?徐福轉身往殿內走。
他這個脾氣估計是改不掉了。
……
之後一段時間,嬴政也常會召韓非到殿中來,有時還會有李斯一同,他們涉及的內容極廣,徐福跟去聽了兩次,覺得無趣,便沒再去了。
轉眼就要出冬了,在韓非的勸說之下,嬴政答應了鄭國的請求,令他負責修建關中水渠,以緩解關中的幹旱境況。
同時李斯也升了官,被任為客卿。
此時準備萬全的嬴政終於朝著其餘六國展露出了他的野心。
秦王政十一年,他任命王翦為主將,桓齮為次將,楊端為末將,率領三軍,攻打魏國的鄴邑。
消息傳出後,韓王慶幸不已,自己將鄭國和韓非推了出去,擋住了秦軍的鐵蹄。
而魏王懵了懵之後,為之大怒,忙將大臣召至跟前,商討對敵之策。
三軍出發朝著鄴邑而去,此時徐福卻裹著披風,頂著冬末的寒風,走進了蒹葭的府邸之中。那老管家頗為警惕地瞧著他,然後猶猶豫豫地將他帶至了龍陽君的跟前。
龍陽君的化妝術越發精湛了,乍一看見他坐在桌案前的模樣,倒真像是坐了個絕世美女一樣。
隻有走近一些,徐福才能敏銳地發現他的喉結。
徐福心中歎了口氣,龍陽君還真是扮女裝扮上癮了啊,不過倒也沒人能與他如此模樣相比了。不知道每天蒹葭起床後,看見這張麵孔,會不會糊裏糊塗就被迷住了?
“先生請。”
徐福都忘記龍陽君是何時開始,同蒹葭一起稱呼他為“先生”的了。
他在龍陽君的對麵坐下,有侍女端了食物上來。
“龍陽君應該已經知道消息了,想來是不必我再重複了。”徐福出聲道。
龍陽君點了點頭,“我的確已經知曉了,大軍已經朝著魏國去了。”
“龍陽君似乎並不為所動?”
龍陽君漫不經心道:“我已是秦人,魏國的事與我何幹?要是把魏王剁了,那我才覺得有意思呢。”
徐福:……
他怎麼覺得龍陽君這副模樣,有點鬼畜呢?
“我原本還擔心龍陽君是否會牽掛此時,心中難安,現在看來,是我想錯了,龍陽君本就沒有那般脆弱。”徐福望著龍陽君的模樣道。
龍陽君渾不在意地笑了笑,隨後卻道:“不過此戰恐怕秦王要敗。”
徐福不慌不忙,問道:“哦?龍陽君為何如此說?難道龍陽君要與我搶飯碗了,也要做個算卦的了?”
“我可沒有未卜先知的能力。”龍陽笑道,“魏國國力大不如前,但總歸有幾分底子擺在那裏,魏王為了顯示出魏國的威嚴,定然會傾盡兵力將秦軍打出來。魏國不是那樣好打的。不過我想,秦王應當也是打算好了的,就算此次戰敗,也是在秦王的算計之中罷。”
徐福臉上陡然浮現了一抹淺淺的笑容,“不如請龍陽君多透露一些魏國的消息吧?”
龍陽君也跟著微微一笑,兩人眼睛裏都閃爍著狐狸的光芒。
“可以啊,隻要先生將蒹葭送給我,那龍陽定然知無不言!”
徐福心中有些驚訝。龍陽君要蒹葭做什麼?
“蒹葭可不是我能送的,此話龍陽君應當親自去問蒹葭才是。”徐福淡淡地給推了回去。
龍陽君一臉惋惜道:“我已問過蒹葭,隻可惜,蒹葭不應我。”
會應你那才奇怪呢。徐福暗自吐槽一句,起身告別了龍陽君。雖然龍陽君之前已經再三做過保證,但他還是要來見一見龍陽君才能安心。龍陽君可不是什麼平常人,他手中握著魏國小半部分的權力,門下還有無數舍人,他又與朝中一些權臣交好。若是龍陽君同韓非一樣,心中惦記國家。那可就真是個大麻煩了!
將龍陽君拐回來是為了砸魏王腳的,可不是為了砸自己腳的。
不過如今徐福也放心不少了,他隻是有些好奇,龍陽君對蒹葭是個什麼心思。
想不出來的徐福暗暗搖了搖頭,起身離開了府邸。
這幾日在奉常寺中,上下都是一股振奮的氛圍。
哪怕他們並不會上戰場,更不會立於朝堂,但眾人根本壓不下那股心潮澎湃,仿佛他們已經看見秦國將魏國踩在腳下,一雪當年之恨一般!
徐福對於他們的表現有些不屑。
瞎激動什麼呢?
我天天跟秦始皇睡一起,我激動了嗎?
我把秦始皇上了我激動了嗎?
我看著秦始皇調兵遣將去打魏國,我激動了嗎?
與蘇邑閑話幾句,徐福便從奉常寺裏出來,往王宮回去了。
路上徐福鬼使神差地想到了侯生選的那人,似乎叫什麼李信吧?不知道這次前往魏國,他是否會隨軍?大將之才!也不知道何時才能顯露出來……
徐福懶懶地打了個嗬欠。
進了王宮之後,他問宮女嬴政的去向。
宮女如今也習慣徐福這般沒有拘束了,王上都已經默許了,她們自然也不會隱瞞,當即便道:“王上還在大殿裏呢。”
徐福有些百無聊賴,此時扶蘇應當正在讀書,胡亥應當正在熟睡,都沒得玩兒了。徐福猶豫了幾秒,就起身叫來內侍,引著自己朝大殿去了。
到大殿外時,徐福便聽見了李斯的聲音。等徐福完全走進去,就見殿中除了李斯外,還有一道較為熟悉的身影。徐福定睛一看……“國尉?”
立在李斯身旁可不正是尉繚嗎?
徐福的腳步滯了一下才走到了前麵去。此時尉繚也已經看見他了,原本還冷硬的臉色,瞬間就柔和了不少。他幾乎是同時和嬴政的目光一起,投到了徐福的身上。隻是徐福看向了嬴政,沒看他。
尉繚心有點痛。
出了穀的師弟,潑出去的水。
在這麼多人麵前,徐福還是向嬴政見了禮,隨後他才看向尉繚,道:“國尉辛苦了。”
尉繚胸中憋著一股氣,悶聲道:“不辛苦。”瞧瞧,如今連師兄也不叫了。定然是跟著秦王後學壞了!
徐福見尉繚麵色不對,隻當他是因嬴政派兵攻打魏國,而心中不快,所以也並未放在心上。反正尉繚現在都上秦國的賊船,哦呸,不是賊船,反正他現在都上秦國這條大船了,他再心痛再後悔也來不及了。何況在徐福看來,尉繚對魏國未必有那樣深的感情。
尉繚大約是已經向嬴政彙報完出使他國的情況了,徐福一來,殿中一時間便安靜了下來。
嬴政掃了一眼尉繚,出聲道:“那國尉先回去歇息吧。”
尉繚躬身道:“我與徐典事有幾句話要說。”
嬴政的目光陡然銳利了起來,他看向徐福,見徐福的目光已經落在尉繚身上,於是隻能憋悶地一揮手,“那便去吧。”
既然尉繚是徐福的師兄,他也不能將事情做得太過分。
倒是李斯朝尉繚投去了看勇士般的目光。尉繚先生敢在王上麵前撩徐典事,脾氣當真是不羈得很啊!
尉繚走到徐福的跟前,請他向殿外去,徐福卻毫不留情地拒絕了,“在此處說便是。”
尉繚被噎得心痛。
那些罵秦王的話,能在這裏說嗎?於是尉繚一腔火氣,又硬生生地被憋回去了。他努力地調整了一下臉色,麵對徐福語氣溫和道:“我還未曾問起,我離開秦國這段時日,你過得可好?”
李斯看著尉繚的目光又變了,簡直都快要敬仰他了。這般曖昧的話,敢當著王上的麵說出來,尉繚先生這是不想活了?還是不想活了呢?
“我自然是過得很好的。”
“蠟祭時是同誰一起過的?”尉繚又問。
徐福也沒多想,脫口而出,“自是與王上。”
尉繚就納悶了。蠟祭時,自然都是同家人一起過的,那滿朝大臣也沒見誰與王上一起過啊,你怎麼就同王上一起過了?王上不是應當和諸宮妃嬪一起嗎?徐福在秦王跟前受的待遇是不是過於高了?這樣是否會招來他人嫉妒不滿……尉繚滿腦子的擔憂擠在一起。
尉繚憋不住那一肚子的疑問,忍不住道:“……怎、怎會同王上一起?”
徐福沒感覺到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當即還反問尉繚:“為何不能同王上一起?”
李斯在一旁:……
嬴政輕咳一聲,道:“徐福從到秦國後,蠟祭便是同寡人一起過的。”
尉繚本能地覺得哪裏不太對勁,但腦子一會兒又沒想到某個地方去,於是也隻能憋著氣應了。他在他國,孤零零一人,而徐福卻跟秦王一起過蠟祭!怎麼想,心中都怎麼不痛快。
尉繚道:“沒關係,今年便有我陪你了。”
嬴政的臉色驟然一黑。
徐福眼底閃過幾絲茫然之色。嗯?尉繚陪他?陪他幹什麼?難道尉繚要陪他過蠟祭嗎?
李斯在旁邊有點同情尉繚。他會死成什麼樣兒?
尉繚又道:“我已命人在鹹陽城中買了宅子,今日便隨我回去住吧。”
嬴政的臉色更黑了。尉繚還把寡人放在眼中嗎?!
徐福的臉色變也沒變,絲毫不為所動,十分殘酷無情地拒絕了尉繚,“不必了,我已有住處,並不想挪來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