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時,寨中的人越發激動起來。在這裏,宵禁不知為何物。
不過徐福倒是難免困倦起來了,畢竟他早已習慣古代的作息了。
徐福起身要走,嬴政自然跟從,而他們的動作頓時便吸引了不少的目光,有青年快步跑到嬴政的身邊,與他比劃了一番。
阿咿小聲說:“他請你,一起,唱歌。”
嬴政能在徐福耳邊低唱情歌,拋卻一切羞恥。
但讓他在這麼多人跟前唱情歌?堂堂秦王的歌聲,倒不是誰都能聽的。
徐福猜到嬴政不會唱,但他沒料到,嬴政和那青年比劃了一下,青年嘰嘰咕咕跟嬴政說了什麼,嬴政點了點頭,這才同徐福一起往外走。
“你們在說什麼?”徐福難免有些好奇,他與嬴政的關係已經足夠深厚,這個時候大大方方問出來,想來也不會有什麼妨礙。
“無事。”嬴政卻守口如瓶。
這放在嬴政的身上實在太少見了。徐福都不記得從何時開始,嬴政在他跟前便是有求必應、有問必答的了。但今日卻突然間玩起了不能告訴你的小秘密。徐福心底有點硌得難受,不過他也不能強製嬴政告訴自己。
他不自覺地抿了抿唇,和嬴政回了屋子。
外麵還有歌聲時不時地打破寂靜,徐福不知不覺間,倒是將那點兒不快拋開了,睡著後還滾入了嬴政的懷抱中。
第二日醒來後,阿咿便帶著族人前來送徐福了。她知道徐福要走了。
“會很久、很久,君房再來嗎?”阿咿有些不舍地問。
徐福還是慣性地說了一句,“有緣再會。”
阿咿像小大人似的歎了口氣,“你,上次,也這樣……”
徐福摸了摸她的頭,才不過蜻蜓點水一下,胡亥便立即湊上前來,將徐福給撞到一邊去了,很明顯地表達了自己爭風吃醋的不滿。
相比之下,徐福當然選擇更順著胡亥的意思。
於是匆匆和寨中人打過招呼後,他們便立時離開了,走的時候,徐福還帶上了一點花椒,那是阿咿強調了無數次,他要的東西,既然是他要的,那就帶上好了,而徐福也的確想研究一下,怎麼用這個東西來入味兒。
隻可惜安娘留在了三川,倒是沒有手藝好的廚子用它來入味了。
再一次從寨子外麵艱難的小路上走過,徐福回頭看了一眼那隱藏在山林雲霧間的寨子,腦子裏突然湧出了還會再回來的預感。不過也就瞬間的功夫,隨即便被徐福打消了。
有些預感是不能瞎想的,尤其是自己這種神棍,說不好便想成真了。
離開寨子之後,甘棠便很努力地想要挽回自己的錯誤,但是徐福出於不想再走一次錯路的考量,殘酷地拒絕了他。
甘棠那張木頭臉再次變得更木頭了。
而這一次換了引路人,他們也的確很快抵達了成都治所。
他們這一行人難免引起了旁人的注目,而李冰恰巧便在街頭,於是剛好一眼就看見了。
李冰差點砸了手中的東西,他身旁的隨從忙道:“李郡守?”
“怎、怎麼會?”李冰理了理衣袍,壓下麵上的震驚、慌張,抬腳迅速朝著城門的方向而去。就在他快要走近的時候,他已經恢複鎮定了。
李冰並不敢直接口呼“王上”,遂隻拜了拜,出聲道:“主上。”
徐福掀起車簾,“李郡守。”
見著徐福,李冰更加驚訝,不過麵上的喜色倒是更為濃厚了。
他極為欣賞徐福,不曾想到王上會將他也帶過來,自然難掩喜色。
“帶路吧。”嬴政並未露麵,他的聲音從車簾後傳了出來。李冰聽見後,點了點頭,當即便叫來了隨從。
他們小心地走在前麵帶路,隨從心中好奇不已,但見李冰麵色慎重,又不敢多問。他們可不是曾經的郡守陳會身邊的人,那些人跟著陳會變成了蠢貨,而他們卻是極會看眼色的。
將人引到郡守府中後,李冰便立即屏退了左右。
“王上,徐奉常。”李冰躬身見禮。
“不用如此小心,我們隻是過來瞧一瞧,如今蜀地水利被改善到何等地步了,之前秦國大旱,蜀地能安然度過,是你的本事。”
被秦王誇獎,又恰好是誇在自己的長處上,饒是李冰也忍不住露出了笑意,“多謝王上。”
嬴政與李冰前去視察水利工程,徐福路途勞累不願再動,便留了下來。
他睡了個小覺起來,將郡守府的隨從叫過來,問了問鳳姑娘,等問完徐福才驟然想起,鳳姑娘可不在成都治所。
但那隨從畢竟是跟隨李冰許久的人,他也是認識鳳姑娘的,當即便笑道:“鳳姑娘啊,去歲便離去了,許是回家了吧。”
徐福微微一怔,“她家不在此處嗎?”
“不在的,從前曾聽她說起過,像是在齊國單父……”
“齊國人?”
“大約是吧。”那隨從也不敢一口咬定,尷尬地笑了笑。
徐福本也隻是隨口關心一下,他在蜀地認識的人,便也就鳳姑娘和李冰了,既然鳳姑娘已經離去,又為齊國人,徐福自然也不會再多問。
徐福一行人並未在蜀地停留多久。
徐福沒什麼認識的舊友要見,等水利瞧完之後,自然便該離去了。
倒是李冰對嬴政親自前來的舉動激動不已,李冰將他們送出城,還一路跟了不短的路。快要出成都治所範圍的時候,徐福又發現了兩座塑像。這次不消甘棠開口說,徐福已經先跳下去查看了。
那兩座塑像……
一座乃是李冰的,而另一座……竟然是自己的!
徐福知道李冰的塑像還很有可能在千年後展出,可能會有不少人到都江堰來欣賞他的英姿。
而自己的呢?那可當真是半點英姿也談不上。
徐福將自己的塑像從頭打量到腳,隻能說這個負責雕塑的師傅,水平約莫比三川的高一點。
他按捺住體內想要打碎他們的衝動,冷著臉又上了車。
侍從們見了塑像,卻是歡喜不已,頗有種與有榮焉的感覺,嘴裏默默念叨著,徐奉常就是厲害!
“那塑像不好看?”嬴政一眼就看出了徐福的心思,等他回到馬車中,便不由得出聲道。
徐福搖了搖頭並不說話。
古人這麼喜歡修塑像來表達自己的崇敬愛意,他得怎麼樣吹枕頭風,才能蠱惑秦始皇,在繼焚書坑儒之後,掀起禁塑像、砸塑像的風潮呢?想了半天,徐福覺得禍水太難當了。
這種事兒……他還真幹不來。
還是歇一歇吧……
塑像醜就醜吧,萬一他吹枕頭風吹過頭了,都吹上史書了,後世說不準還有人給他做更醜的塑像。
徐福心中一動,轉頭對嬴政道:“等回鹹陽後,我們去修兩個塑像。”
“嗯?”嬴政疑惑地看向他。
“尋天下最好的手藝匠人,塑兩樽與我們極為相似的塑像,立於鹹陽,假若日後我們死了,也就當做陪葬品一起埋了。”
這樣等後世挖到墳墓的時候,那些考古學家們就會知道,長這個樣子的塑像,才是真正無誤的塑像!其它全是山寨的偽劣品!
嬴政不知徐福心中想的什麼,他很直接地將這領會成了情話,臉上的輪廓頓時柔和了不少,他點頭,“好。”
極盡縱容。
之後他們便加快了進程,悄然地走過數個地方,直等到他們離去時,才傳出秦王親至關懷百姓的消息,這樣免得給敵人空子鑽,一方麵倒也全了名聲。
經曆過大旱之後的秦國,在休養生息的過程中,慢慢恢複了不少。
徐福一路行來,感覺就是,秦國能如此頑強,最終統一六國,也並不全是因為有嬴政一人。
如今的秦國已經有足夠的基礎了,大風大浪都難以摧垮它。嬴政是秦國不可缺少的,但自己來到秦國,就是來錦上添花的。
在外折騰許久後,他們終於回到了鹹陽。
此時秦王帶著一太卜巡走多處的消息,儼然傳遍了秦國。
秦王原本是冷酷又高高在上的,因著秦國刑法嚴峻,平民們便更是畏懼秦國有權勢的人,至於秦王……若是走到他們跟前,他們肯定都是要頂禮膜拜的。這番消息一傳出去,倒是令這些平民百姓,心頭多了點兒別樣的滋味。
就好像突然間知道,高高在上的秦王也是會關心我們的。
與他國相比,我們真是好幸福啊好幸福。
此處不再贅述。
他們回到鹹陽時,尉繚一馬當先,若非有嬴政在側,他已經不管不顧先撲到徐福跟前去了,不過盡管如此,尉繚也讓所有人見識到了,他對這個師弟的看重,那灼熱的目光,與嬴政冰冷的目光默默對抗著,讓其餘大臣看得一頭霧水。
這尉繚……留在鹹陽時手頭的權利可不少!如今怎的還對王上不滿意呢?這有才華的人,還當真倨傲得過分!
有人心頭不快地想道。
轉過頭來,大臣們便對著嬴政充分表達出了心中的思念之情,就恨不得跪在嬴政的腳邊了。
等到他,不容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