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8.二四八(修)(1 / 3)

院中的空地上已經不見人影了,一陣風刮來,隻卷起了兩三樹葉。

王柳站在不遠處,靜靜望著那片空曠的地方,好像還能看見徐福站在這裏說話一樣。

蘇邑低聲道:“還不走?”

王柳點點頭,與他一邊往前走,一邊低聲道:“我與庶長較之……”

蘇邑聞言,登時轉頭緊盯著王柳,還以為他心中仍舊放不下與徐福的較量,而王柳接下來卻是道:“我遠不及也。”王柳說這話的時候,一臉如釋重負的模樣。

還不等蘇邑理解過來王柳抒發此感是為何意,王柳便已經拔足先行快步離開了,就留給蘇邑一個背影。

王柳走到門外的時候,門內徐福正在與太卜傳授相麵之術,其中還包括了一些太祝。畢竟徐福教授此道,並未作嚴格的規定,凡奉常寺中的官員,都是可以到他這裏來學習的。

奉常寺中的官員,隻是從前不大求上進罷了,如今他們可不一樣。他們都不是愚笨之人,一旦被點起興致,學習起來便效率極高。徐福從他們身上倒是還找到了點兒,為人師的愉悅感。

“今日便到此了。”徐福說著站起了身。

眾人這才回過神來。

而王柳動了動腿,才發覺到自己在外麵站得都有些腳麻了。

就一個愣神的功夫,徐福就已經從裏頭走出來了,徐福撞見王柳的時候,不免道:“怎麼沒有進去聽?”

王柳麵上反倒罕見地紅了紅,道:“事務繁多,處理完後再過來,您已經開始了,便不好再進來打攪。”

徐福根本沒有對王柳從前的記憶,於是他的眸光溫和些許,道:“下次直接進來便是。”此刻在他的眼中,王柳就是個好學,但還有點兒呆的人。

王柳頗有些受寵若驚,麵色漲紅得說不出話來。

等他回過神來,還要與徐福請教時,定睛一看,麵前哪裏還有那道身影?

徐福剛從門內出來,便瞧見了兩名侍從,這二人當即圍上前來,隱隱將徐福圍在了其中,這樣的護佑,若是都能被人鑽了空子,那也實在是可怕了。等徐福從奉常寺走出去的時候,停靠在奉常寺前的馬車掀起了車簾。

徐福看清了坐在馬車中的人。

是秦王嬴政。

他果然履行著他說出的話,當真親自負責了徐福的接送。

一時間徐福心底的感受還有些怪異。

他強忍住了抬手揉胸口的衝動,抬腳上了馬車。

這般的接送行為,徐福萬萬沒想到,一持續,便是持續了幾月。

這曆史上赫赫有名的殘暴君王,突然變身深情模樣,教徐福好一段時間都覺得不真實。當然了,如今他沒有曾經與嬴政朝夕相處的記憶,自然也就覺得嬴政的深情來得突兀和令人不解了。

從徐福開始在奉常寺開課後,他親手寫下的守則,先由內侍手抄,而後再分給奉常寺中的人,令他們親手抄錄,抄下來之後的方才是屬於他們的。而內侍們抄的版本,以及徐福手寫的原本,都放入了奉常寺的書閣之中。

想來隻要秦沒有二世而亡,沒有項羽帶兵衝入鹹陽焚書,那麼這些東西便能長久地流傳下去。

而徐福的手劄也同樣抄錄入書閣。

隻不過這一次,除卻這份手劄外,徐福還開始悉心準備了第二冊手劄,這一冊手劄主要是針對那份手劄研究出的破解版。

做完這一切,徐福便放心了。

就算韓終將他的手劄分發下去,甚至還多出了許多手抄本,或許流落進了不少人的手中。

但那又如何?

這裏這麼多的人都將學會破解之法,那麼那些人還有什麼優勢呢?

到那時,那些人可還敢大膽地使用手劄上的東西嗎?

……

此時,奉常寺中的人,也隨著親手抄錄手劄和守則,他們變得更具有凝聚力了,而且對徐福的信任和崇拜再度攀升到了一個可怕的高度。

他們在潛移默化中,完全接受了徐福傳授給他們的東西,不僅僅是卜筮之上的知識,還有許多徐福想要傳達給他們的思想。

到這時候,他們也不再口稱徐福為“庶長”,而是恭敬地稱徐福為“老師”,這是他們完全心甘情願喊出口的稱呼。

而徐福也漸漸的,頗有為師者的風範了。

唯一讓奉常寺中人覺得微微別扭的,便是徐福那數年如一日的容貌了。

明明也是近三十的人了,為何臉上連皺紋都尋不見?這教他們這些年輕更輕,卻皺紋更深的人,如何是好?

徐福又一次上完課後,頂著眾人的目光走了出去。

尉繚站在門外,見徐福出來,臉上的表情登時溫和了不少。

“君房近來可好?”嬴政時時將徐福帶在身旁,尉繚要單獨尋個時間見徐福一麵,倒也是不易。

他看著徐福的時候,眼神裏充滿了驚歎。

師弟長大了,如今也是能收弟子的人了。

“很好。”徐福慢半拍地反應過來,“君房”是自己的字。

“近來天氣多變化,你要多加注意身體,勿要過分操勞反而累病了自己,你的身體可從小便不大好。”現在尉繚都還能想起之前那日,在小朝上徐福那紅得過分的臉色。

“嗯。”尉繚最後一句話,倒是勾起了徐福心中的好奇,他一邊與尉繚往外走,一邊問道:“師兄,從前我與王上感情如何?”

尉繚倒是想說上兩句嬴政的壞話,但是理智將他及時拉住了。

他可不想再像過去那樣,費盡辛苦才在徐福這裏,找回了點昔日情誼。如今尉繚已經銘記於心,秦王是萬不能胡亂抹黑的。

於是他選擇了說實話。

“秦王待你著實不錯。”但是尉繚並不擅長誇嬴政,於是擠了半天,便隻擠出來了這樣一句話。

徐福本也隻是隨口問問,見尉繚如此說,也就不再多問了。

隻是他心底隱隱存疑。

他總覺得,好像在某個記憶深處,嬴政不該是這樣對他的。

尉繚陪同著徐福出去,身邊還站了虎視眈眈的侍從。

等一出去,又撞見嬴政那張臉,尉繚登時更心酸了。這秦王還能不能留些時間給他了?時時刻刻都緊跟著師弟,實在叫人不知該怒還是該喜!

等徐福跟著嬴政上了馬車後,站在奉常寺門口的尉繚,陡然聽見身後傳來了一道聲音,“庶長如今已與王上成了家,你不便不必時時憂心他了。”

尉繚悵然若失地歎了口氣,“也是,如此,我也該是成家的時候了。”若是這般時時惦念著師弟,心底豈不是更加苦悶?

這回輪到他身後的蒙恬悵然若失了。

蒙恬:“……”我是不是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這國尉是如何從徐庶長與王上的關係,聯想到他也該成家上麵去的?

·

秦王政二十一年,王賁領了嬴政的命令,欲率軍攻魏。不過在去往攻打魏國的路上之前,王賁先來到了王宮。

與王賁同行之的還有他的父親王翦。

王翦年紀大了,但他那一身氣勢,和利落的腿腳,依舊沒有什麼改變。

隻是徐福曾經給出的圖紙,造出了輪椅來,於是王翦進王宮的時候,坐的便是那輪椅,他往輪椅上歪歪一坐,徐福乍然見之,簡直不敢想象,王翦將軍為何變成了這般模樣,像是病了許久似的。

嬴政捏了捏徐福的手心,心中不悅地低聲道:“他是裝的。”

裝的?

為何要裝?徐福並不能理解。

不過很快,王翦先開口了,徐福這才明白了王翦為何要作此舉動。

“王翦自上次受傷,便一直疼痛纏身。如今年邁,恐不能再領軍,還請王上應允我辭去身上官職,回到家鄉,安心養病,以待百年。”

嬴政麵色微寒,“寡人也早已說過,請王翦將軍不要再提此話。”

“如今朝中年輕輩出,他們日後定然也能成為王翦這樣的人。王翦已年老,壯誌已不在,哪裏還能率軍打仗呢?若是用這些年輕的將軍,定然能為王上打下更多的城池。”王翦倒是絲毫不動搖。他靠在那輪椅上,瞧上去真像是重病一般,若是一般人見了,哪裏還舍得繼續用他。

嬴政抿了抿唇,不再看王翦。

他知曉王翦打的什麼主意。

王翦並非舍不得丟下名利之人,他心胸寬大,一心隻忠於秦國,他這一生不知為秦國打下了多少城池,令多少敵人聽見他的名字便嚇得慌亂逃竄。王翦便是秦國軍中的神話。但也正是這些名頭都壓在了他的頭上,王翦才希望知足而退。

在該離開的時候,便應該毫不拖泥帶水地離開。

王翦不僅顧慮於,自己到了晚年,或許會遭遇卸磨殺驢,他同樣還顧慮,自己的存在,會阻擋後代子孫的前進,他的退去,是為了他們更向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