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福沒有立即應下,他轉頭看向了嬴政,低聲道:“他要與我們做交易,他想要我為他醫治族人。”
嬴政抬手,似有似無地摩挲著徐福的膝蓋,因為他們並沒有緊貼著桌案落座,嬴政的這個動作,就可以完全地暴露在他人眼中。可以說是很好地宣誓了主權。
“那他作為交換的又是什麼?”嬴政低頭,視線一直都黏在徐福的膝蓋上,仿佛能令他一直流連下去一般。
嬴政的忽視顯而易見,不過這個越族首領倒是沉得住氣,他繼續用著別扭的聲音,道:“越族之中,秦王能瞧得上什麼?”
“除了越族,寡人還能瞧得上什麼?”嬴政輕蔑地道,以他如今的權勢地位,的確可以不將越族放在眼中了。
雖然這就是傳說中的以勢壓人,但徐福莫名覺得嬴政這副模樣,迷人極了。
大概也隻有這樣的口吻,從嬴政口中說出來,卻隻會令人不自覺地想要臣服,而並不會覺得抵觸反感吧。
嬴政的話讓首領臉上的表情有了變化,他低頭沉默許久,道:“秦王,此事我並不能妄為。”
這句話他是用的越族語言,徐福聽了過後,眼底掠過一抹亮色,他附到嬴政耳邊,低聲將話轉述了。徐福和嬴政都從中聽出了潛在的含義,這個越族首領的似乎並不反對越族歸順秦國,但是族中反對的應該大有人在。所以首領說的是“他不能妄為”,而並非“此事他絕不會答應”。
“除此之外呢?若是首領拿不出令人滿意的東西,便隻能請你回去了。”徐福淡淡地用越族語與他對話道。
首領又沉默了一會兒,似乎是在思考,很久之後,他終於開口了,“若是王後願為我族中的人醫治,我能帶王後入族,能否令越族歸降秦國,全在王後。”
首領說的是越族話,當然就隻有徐福一個人聽明白了,等聽明白之後,徐福又頓時覺得肩上落下了重擔。
什麼叫全在他?
又讓他去裝神弄鬼一通,能忽悠幾個忽悠幾個,最好是把越族全給忽悠了嗎?
徐福覺得這個難度實在不是一般地大。
但是難歸難,徐福還是一字不差地轉述給了嬴政。
因為徐福並未壓低聲音,周圍的人也都聽見了,還不待嬴政表態,其他人便已經當先開口了,道:“王後不能去,越族若是暗算王後,該怎麼辦?”
“不錯!王後尊貴,怎能入這樣的地方?”
首領聞言,別扭地道:“我……我也能多帶幾人進去,我是首領,我能護住你們。”
徐福心底細細盤算了起來,這個險是可以冒的,具體值不值得,沒有做到最後一步,誰也不會知曉。以前幾日越族的做派,就可知越族中人並非省油的燈,若是強硬地打起來,秦軍定然有損傷。
徐福低聲道:“可一試。”
嬴政道:“如此也可以,若是我們趕回來的時候遲了一日,便剁烏雲一根手指。”
聽到烏雲二字,首領的表情變了變,他沉聲道:“我並不敢欺騙你們。”
秦國勢眾,越族首領其實也正是看出了這一點,才生出了歸降的心思。他本就沒甚野心,做個首領,也隻一心想著讓族中人過得更好。但他沒有野心,不代表別人沒有。眼下他還是首領,若是此次他回不去,那說不得明日便換別人來做首領了。越族中的人雜亂得很,正是因為過於雜亂,他這個首領才難以聚齊人心,如此還不如歸降算了。
眼下這樣的境況,他又如何敢欺騙秦軍?
到時就算硬拚慘烈,最後輸的也定然是越族。
嬴政點頭,“何時前往?”
首領有些焦急,“王後若是能快些,便請快些。”
他是擔心那些族人撐不住了嗎?
其實這點時間還是能撐住的,想一想從前桓齮和李信中毒之後,還硬撐了那樣久的時間,越族人便算不得什麼。
於是徐福站起身,不緊不慢地道:“首領等上一會兒吧。”
越族首領被暫時扣留在了帳中,而徐福和嬴政卻是回到了他們的帳中。
“我與你同去。”嬴政道。
徐福猶豫了一下,腦中大概過了一下在越族可能遇見的危險和麻煩,於是點了點頭,“好。”他們前去,應當能應付得過來,應付不來,那便隻能硬著頭皮上前裝逼拉仇恨了。
胡亥坐在他們的腳邊,抬頭道:“我呢?”
“你不準去。”徐福和嬴政異口同聲地道。
胡亥癟了癟嘴,極為委屈,“可、可我能幫忙啊……若是越族中人,都像烏雲那樣會巫術,自然要我幫忙呀。”
說得倒是不無道理。
“帶上他吧。”先鬆口的卻是嬴政。
胡亥高興地蹦躂了起來,一把抱住嬴政的大腿,蹭了蹭,“父王!你真好!”
“快些收拾東西,等會兒我們便一同過去。”徐福差不多也意會到了嬴政的意思,一旦帶上胡亥,他們可就不像是來攻打越族的秦軍了,畢竟誰能想到,打仗的時候還會帶著小孩子呢?而且小孩子也的確比他們更占有優勢性,說不定更好接近那些越族人。
很快,三人都收拾好了東西,之後還有兩名侍從跟隨,一人是阿慶,另一人是柏舟。
二人都身手矯健,尤其阿慶更為出色,要護住他們的安危不成問題。
除非是他們剛一回到越族,那越族中人便要推翻現任的首領造個反什麼的……
待到收拾完東西後,那越族首領也被人領著去見了一麵烏雲,等首領再出來的時候,烏雲已經在裏麵哭得嗓子都啞了。
越族首領與他手下說了些什麼,過一會兒,那些人看著徐福等人的表情就變了,至少不像之前那樣凶神惡煞的了。一旦收斂起猙獰的表情,徐福發現這些越族人長得都還不錯。
有個越族青年在前麵帶路,他們就同首領走在了後麵。
在交談中,徐福得知越族首領名叫“烏雅”,好歹比烏雲好上那麼一些,隻不過徐福現在更好奇,烏雲的大哥叫什麼名字了。
他們鑽入了林子,很快便消失在了秦軍的視線之中。
王翦親眼看著他們離去,待到王翦轉身進帳的時候,他身邊的副將忍不住道:“王後實在也太任性了些,王上竟是也由著他。此時就應當扣留那越族首領,以此為要挾,再讓烏雲帶路,攻進越族!”
王翦皺了皺眉。
一旁的羌瘣看著副將的目光也變了。
“王後如何,豈容他人置噱?”王翦冷聲道,說完便徑直走進了帳中,再不與那副將多說一句話。王翦又不是什麼沒腦子隻靠蠻力的將軍,他當然知曉徐福的考量。
誰喜歡動不動便真刀真槍與人幹起來呢?
能免去一場激戰,那便最好不過!
王後尚且能如此不顧安危,一心向著秦國,王翦實在不知這人為何還能說出這般的話來!
看來還是有些人對王上立後的決定有所不滿!王翦暗暗記在心中,決定等王上歸來後,再告知於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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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雅領著他們走了不少的路,才終於抵達了族中的聚居地。不過這裏與羌寨相比,還是羌寨更為隱秘。越地隻能算得上是多有凶險之處,若無人領路,很可能會受傷。
他們很快走到了聚居地的大門外。
在越族的聚居地外有兩座小木樓,上麵有人走來走去,應當是作巡視用,好眺望到遠方可有敵人入侵。
徐福等人都掃了一眼,然後心照不宣地暗自記在了心中。
初到一個地方,記下路線最為緊要。
繼續往前,他們便能看見不少怪異的房屋。
這個徐福倒是記得的,這應當是幹欄式建築,整個都是竹木結構,共有二層,下層圈養豬牛馬羊,上層則是居住區,之所以要隔開兩層,都是為了避免潮濕和蟻蟲。
聚居地裏,來往的越族人,多半都裸.著上身,他們的身上文滿了花紋,充滿了神秘色彩。甚至有些女子也不例外。
烏雅以為他們不知曉越族的規矩,便低聲道:“越族人,截短頭發,身刺花紋,是為避水中蛟龍之害。斷發文身也是族中人成年的標誌。”
一旦斷發文身之後,簡直就像是在對周圍的人說,我成年了,可以談戀愛結婚了。
烏雅在族中的威望似乎並不低,從他帶著人進來後,便一直有人打量他們,有人盯著徐福的麵孔忍不住發出了驚呼聲,驚呼完之後,倒是沒忘記與烏雅打招呼。
他們一路往裏走。
胡亥那張軟萌精致的小臉蛋,也招來了不少雙眼放光的婦人和少女。
越族人口並不發達,和他們新生兒的存活率應該有些關係。徐福一路觀察得到了這樣的猜測。也正因為如此,胡亥那張可愛的麵孔才能引來這麼多關注。
很快,他們到達了烏雅居住的地方,一個看起來要氣派許多的幹欄式建築,上層應當可以住下不少人。
烏雅領著他們進去了,房屋周圍的族人,都瞪大了眼,或驚奇或羨慕,但都沒有徐福想象中的那樣抵觸他們的到來。
進入到物種之後,便可見屋中的牆壁上,懸掛著魚幹,螺絲殼和獸骨。屋中的地板上鋪就一塊布,布上放著粗陶容器和軟陶容器,容器上還有些像模像樣的花紋,堪稱精致。
這些似乎比秦國現有的工藝要好上一些。
烏雅絲毫要遮掩這些東西的意思都沒有,他似乎有意讓他們看到越族的價值。為什麼?為了在越族歸順之後,為越族爭取一個更好的地位和待遇嗎?
“客人餓了嗎?”烏雅轉身問他們。
因在越族的緣故,烏雅自然不敢隨意口稱“秦王”和“王後”。
徐福覺得有些怪異。進了越族之後,烏雅便不著急了,他這是打算先請他們用飯?
“有些餓了。”說話的是嬴政,他看向烏雅,道:“那便請首領將飯食呈上來吧。”
明明是到了烏雅的地盤,但嬴政的氣勢仍舊高過他一頭。
烏雅笑著點了點頭,轉身吩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