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1 / 3)

無論此事當不當做,急不得,更不可輕易宣之於口。

唐瀠垂首斂目,再抬頭時神色已如往日一般,隨意地撿了幾件朝堂上的事情聊了起來。

臘月十三,太後誕辰千秋節。

文武百官進箋慶賀,王公宗親獻禮祝壽,光祿寺掌前朝賜宴,尚膳監司後廷家宴。觥籌交錯,祝酒叩歌,其樂融融,語笑喧闐,筵席過半,醉而離席者十之六七,諸人笑稱楚王酒之烈之醇尤勝杜康,誠可醺而解愁也。楚王聞言,舉爵豪飲,起身欲言,須臾即醉倒於席上,呼嚕酣眠類彌勒,諸人見之大笑。

男人席間好清談,上及國政,下涉家事,有酒助興,更猶如被套上了碎嘴子的debuff,話匣子打開便再難關上。

諸公縱然爛醉如泥,宮禁前自有宮娥內侍服侍歸府,命婦女眷便不作逗留,收下未央宮太後賜予的禮物,紛紛告退離去。

家宴設在上林苑,唐瀠與太後走出上林苑,離未央宮尚有些距離,冬日凜冽的寒風將絲樂笙歌之聲隱約悠揚地送至耳畔。腳下是一條雅致閑靜的小路,道路兩旁垂手肅立的宮人手執宮燈,將四周的景物映照得清晰如白晝,昏黃暈靄的燈光一叢叢一簇簇一點點,向小路的盡頭延伸下去。

今日的千秋宴,餘笙與薄玉攜禮而至,適才四人本是一起出來的,唐瀠遣了青黛與池再,將她們護送出宮,眼下除卻宮娥內侍,僅她與太後二人而已。

“阿娘,長壽麵好吃麼?”唐瀠輕聲問道。

太後側臉看她,她低頭瞧著地麵,纖長如薄扇的睫毛微微顫唞,又是這般忐忑不安的模樣。太後彎了彎唇,裝作不知:“好吃,約莫是尚膳監今年換了位師傅,口味比以往還合心。”

“當真?”唐瀠高聲問道,呼吸霎時急促起來,很快又靦腆一笑,“唔,是我親手做的長壽麵。”她前世廚藝欠佳,大學畢業以後在外生活隻是外賣快餐二選一而已,親自下廚,無論前世今生實然是破天荒。

太後佯作恍然大悟:“哦——此刻回味起來,麵略微差些勁道。”

唐瀠一怔,忙道:“麵團並非我親手揉製……”

“湯底不夠鮮美。”

“呃……約莫是選材不好……”

“佐料齁了些。”

“……啊?大抵,大抵……油鹽是師傅放進去的。”

太後停住腳步,笑著向她問道:“這般說來,長壽麵到底是誰烹製?”她的唇角罕見地蘊著抹促狹的笑意,若說她平時淡若梨花,此刻便燦若晚霞,是舉世無雙的光華動人,似乎將四下璀璨燈火都比了下去的耀眼。

唐瀠初次見她笑得如此欣然,即便頓悟自己被戲弄一番,亦隻是跺了跺腳,半似撒嬌半似嗔怪地道:“阿娘——”整碗長壽麵,除了碗,其他都是躬身親為,不曾假手於人,她付出了心意,說不在乎她的感受是假話,她希望在她眼裏這碗麵真的很好吃。

她低著頭,耳垂染了兩朵桃花,扭扭捏捏地用左腳尖對著右腳尖,全然沒有平時震懾朝臣的君王氣度,卻十分惹人憐愛。

“傻瓜,我知是你親手做的,豈會不喜歡?”太後將攏在溫暖厚實的狐裘裏的手伸了出來,撫摸她在漫漫冬夜裏略有些冰涼的臉龐,溫聲說,“你的心意,我一直都知。”

後一句話猛然將唐瀠才落回原地的心高高提起,她僵硬地抬頭,看著太後,顫聲道:“阿娘,我……”她知道了?她一直都知道?我該如何說?如何說才是最好的托詞?

“你很孝順,日日如此。”太後的聲音輕若一縷風,將唐瀠心中諸般複雜的情緒一一吹散,留下長鞭似的內疚拷問著她愧為人知的心事。孝順?阿娘竟說她孝順,孝順的人會對撫育自己的母親生出……這樣的心思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