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開口時,果真便是旁的事情了:
“小七,我做了場夢。”太後續飲了兩三杯。她素不善飲,喝酒極易上臉,目下已是臉頰淡粉,卻是耳垂的顏色先褪了下去,“夢境是何,已忘卻,隻記得自己在夢中急切地想醒來。醒來後,覺得口渴,隻想尋酒喝。”
唐瀠猜測:“是做了噩夢罷?”倘若是好夢,豈會願意醒來。
太後將飲的杯盞微微一頓,眼睫輕顫,眉宇間似有淡淡的憂鬱攏來。她啞聲道:“嗯,是噩夢。”說完,她闔眸,便飲盡了酒,大有一番決絕不悔的味道。
既說是噩夢,且回答未曾猶豫,又怎說記不起夢境?唐瀠難見她流露出苦惱神色,便想幫她:“阿娘,夢中可曾有人出沒?”
太後:“有。”她語氣更低沉沙啞了些。
唐瀠見她如此,不忍再問下去,卻脫口而出道:“夢中有沒有我?”常言夢中情人,夢中情人,即便她做不了她的情人,做一次她夢中之人陪她同床共枕,足矣。
這般想著,唐瀠不禁傻笑起來。
“沒有。”太後淡道,“說了是噩夢,你在夢裏作甚?”
她否認得極快,唐瀠不以為意,本是句玩笑話,便不當真。隻是指向食案上滑稽可笑的酒胡子,問道:“您不要我陪酒,一個人喝,何以取酒胡子來?”
隨口一問,竟似將太後難住了,她想了想,才道:“問問它,讓它給我下個定奪,能否喝酒。”
不知是敷衍,還是真話,在唐瀠聽來隻覺可愛。她噗嗤笑說:“這話或問太醫,或問我,豈能問它。”她清楚數著,太後手中已是第五杯酒。待太後飲了這杯,她便半是哄騙半是撒嬌地討要酒杯,“它再許您喝,我卻不許了,您聽它的聽我的?”
唐瀠一麵說,一麵拿腦袋來蹭她,大有不依不饒的架勢。心中一軟,太後失笑,手上鬆開,便將酒杯給了她,卻揶揄她:“我聽你的,莫不是你聽我的?”
唐瀠放下酒杯,又從旁取了手巾細細給她擦拭酒漬,笑得坦然:“在外我聽你的,在家你聽我的,這樣可好?”
恍惚間,彼此的關係仿佛發生了些許微妙的變化,唐瀠辨不分明,隻覺心中歡喜。再想到太醫進言,她笑容陡然凝滯,抬眸看向太後平靜的麵容,暗自下了決定,便將斷藥之事說了出來。
太後聽了,反倒釋然一笑,反握住她的手,輕輕拍了拍:“能治好便好,治不好便罷。我其實無礙。隻你,莫要執著。”
她從前確是執著,往後亦不會放棄。當下,她卻十分心疼太後為不使她失望難過,明知藥效甚微,仍喝下去,令身體日漸虛弱。
“嗯,阿娘,我不執著。”唐瀠目視著她,朗然笑說,“花有重開日,人無再少年。我及笄之齡,恰是少年,容顏正好,您已瞧在眼裏,記在心裏。”
桃花眼微微一彎,白玉似的麵頰靦腆一笑,她道:“往後便一日日老了,便一日日醜了。您記住的,是我最美好的模樣,我高興還來不及。”
說罷,唐瀠微微抬首,在太後頰邊輕啜了一口。
太後薄唇輕啟,似要說些什麼,但她終究沒說,纖長細密的眼睫低低垂下,半掩明眸,難辨顏色。
入夏,夏苗將至。
天子四狩,春蒐、夏苗、秋獮、冬狩。古禮沿襲至今,冬狩最為隆重,餘者次之。往年夏苗不過是考校宗室子弟騎射技藝的場合罷了,宗室子弟紈絝風氣遠勝爭強之心,且國泰民安,無人思危,因而夏苗便無人看重。
是年夏苗,弗朗基國受邀參與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