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今天的感覺卻和以往有些不同。當一個人沉靜下來之後,羅飛隱隱產生了些寂寞的感覺。他無法確切說清這種感覺到底因何而來,因為在這一天中,確實有很多事情都觸動到了他的情感深處。

無論是丁科父子間的冷漠關係,還是吳瓊對丁震的純潔癡情,包括自己和慕劍雲相處時那些微妙而又默契的感覺,這些都在撩撥著羅飛的精神世界。所以當他此刻站在窗前,眺望到遠處城市中的萬家燈火時,心中也開始期待那些亮光所帶來的溫暖感覺。

他原本也應該能享受到那份溫暖,而一切卻在十八年前發生了重大的改變。

多少年來,他的記憶一直被牢牢地定格在一九八四年四月十八日這一天。可是現在,隨著Eumenides成長之謎被一步步揭開,他腦海深處更多的回憶也在被逐漸喚醒。

袁誌邦,他又何嚐沒有像自己一樣,遠眺著萬家燈火,向往著煦暖溫馨的生活?至少直到四月七日的那一天,他們都還曾討論過這樣的話題。

四月七日,對羅飛來說是個特別的日子,他因此在十八年之後,仍能記得當時的情形。

那時一個晴朗的夜晚,華燈初上。

省警校男生宿舍內,牆上的掛鍾正嘀嘀嗒嗒地響著,就像它主人的生活方式一樣,有條不紊,充滿了準確性和節奏感。

桌上擺著一個小小的調頻收音機,收音機裏傳出女播音員柔美的聲音:“您好,現在是北京時間十九點整,請您對時。”

羅飛踩在一張凳子上,將那掛鍾從牆上摘下來,他先是擰滿了發條,然後當報時的最後一聲高音“嘀”響起的時候,把掛鍾的分針準確地撥到了零點的位置上。

“我很喜歡這隻掛鍾。”他略帶著些驕傲的語氣說道,“用了也快四年了吧?還是走得那麼準,我經常好多天都不需要調節它。”

“我真是有些受不了你呢。每天都把時間校得這麼準,然後早上六點鍾起床,六點半吃早餐,中午十一點半吃午餐,晚上七點半吃晚餐,十一點睡覺。分秒不差,你到底是活人還是機器?”說話的是一個高大帥氣的年輕男子,他正站在宿舍窗口向外眺望著。此人當然就是羅飛四年來的同班舍友袁誌邦,他的頭發微微有些自然卷,長及眉梢,在當時的那個年代,顯得非常時髦、陽光。

羅飛笑了笑,從凳子上跨下來。他知道自己嚴謹的生活習慣已經成了很多同學口中的談資。甚至有些人會根據他吃飯的時間來校對自己的手表。

“你過來,看看那裏。”袁誌邦此刻衝著他招招手,指著遠方問道,“你有什麼樣的感覺?”

羅飛來到同伴的身邊,卻見遠處昏暗的夜幕中,星星點點的繁燈點綴其中,如同黑緞子上鑲嵌的寶石般閃爍著。

“很漂亮。”羅飛讚歎了一句。

“確實漂亮。”袁誌邦雙手抱著懷,他眯起眼睛,心情看起來比羅飛要複雜很多。

羅飛早已看出來袁誌邦這些天的情緒不太對,不過這也正常吧。袁誌邦以前的女友白霏霏剛剛自殺了,他也因為始亂終棄的罪責成為輿論的焦點。這種事情擱在任何人身上都不會覺得舒服。

從很多角度來說,羅飛都非常欣賞袁誌邦,唯獨無法認同對方對於感情的態度。其實在內心深處,羅飛也覺得袁誌邦對白霏霏的死是有責任的,不過事情已經到了這個份上,他實在沒必要再把這種感覺說出來。對方是個明白人,有些東西應該自己有能力去體會、成長。

“你知道嗎——”卻聽袁誌邦又繼續說道,“這城市裏的每一盞燈都是一個家庭。那裏麵有老人、有丈夫、有妻子、有孩子。他們生活在一起,美滿卻又脆弱。”

“脆弱?”羅飛不太明白第二個形容詞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裏。

“因為有太多的東西會傷害到他們。”袁誌邦頗為感懷地輕歎著,“越是美好的東西,越容易受到傷害,而他們卻沒有任何能力去保護自己。”

羅飛“嗬”地笑了一聲:“是的。不過這也正是我們存在的意義。因為他們的脆弱,所以需要我們,我們的責任就是保護那些美好的東西不受傷害。”

羅飛的語氣自信而又驕傲。但袁誌邦卻突然轉過頭看著他,淡淡地問了一句:“如果我們保護不了呢?”

“保護不了?”羅飛愣了一下,不明白對方怎麼會這麼問,“我們是警察啊,保護良善,打擊罪惡,這是法律賦予我們的權力。”

“可是法律懲治不了所有的罪惡。有的時候,甚至還會成為罪惡的幫凶。”袁誌邦意味深長,似乎他有很多很多的話,卻又不便明說。

“這怎麼可能呢?”羅飛無法理解地搖著頭,同時他轉身看了看那個掛鍾。因為還有點其他事情,他缺乏足夠的耐心把這場交談深入下去。

袁誌邦看出了羅飛的心態,他略想了想,決定把話題變得簡單一些。

“如果,我隻是說如果——”他半開玩笑般地問道,“某些罪惡超出了法律的管轄範圍,你會不會去違背法律的原則對它進行懲罰?就比如這些天學校裏鬧得沸沸揚揚的那個Eumenides,你怎麼看待他的行為?”

這個問題……羅飛在心中暗自失笑:如果袁誌邦知道那個Eumenides就是出自孟芸和自己手筆,他會是怎樣一副驚訝的表情?

想到自己的行動竟能把袁誌邦這樣的高手蒙在鼓裏,羅飛禁不住有些飄飄然的成就感。

不過無論如何,那個Eumenides隻是孟芸小說中的一個構思而已,即使他和孟芸之間因為賭氣而相互比試,也隻是對學校中一些不道德的行為進行了小小的、無傷大雅的懲罰,並沒有逾越到法律的界限之外。

所以在回答這個問題的時候,羅飛還是鄭重地說出了自己的原則:“我想我是不會違背法律的,即使它有不完善的地方。因為在任何時候社會都需要一個牢不可破的製度,如果沒有製度,事情隻會變得越來越混亂。而我們警察就是製度的保護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