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飛無奈地搖搖頭,不知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旁邊的慕劍雲等人也都明白他此刻的困擾所在。此前羅飛讚成清除那株長歪了的菊花,正是從“因果”的角度去分析的:因為那株菊花長歪了,幹擾到了其他的菊花,所以該當對它進行清理。可現在看來,那菊花之所以會長歪,卻又是由於其他菊花幹擾在先的緣故。那麼要追究最初的始作俑者,難道要把周圍遮擋光線的菊花全都清除,或者刨開泥土,對下麵糾纏的根係先做一番清理嗎?
見羅飛被自己的話繞了進去,黃傑遠便忍不住要幫對方解個圍:“不管怎麼樣,從花園整體的利益來看,總還是要把那株長歪了的菊花處理掉吧?這是最簡單的方法。不可能為了這一朵花,而把其他許多花兒都牽扯進來。”
“這確實是最簡單的方法。”丁科點著頭,右手又搭在了那朵嬌豔的紫色菊花上,“不過對於這株菊花來說,是不是很不公平?當初由於其他花兒的原因,它不得不傾斜生長;現在又嫌棄它長歪了影響到整體的利益。那麼它的一生,豈不是注定了無路可走?”
眾人全都沉默了。就連曾日華此刻也品出了丁科這番話語的玄機——他顯然已不僅僅在評論花朵,而是蘊藏著更為深刻的隱義。
就在這片沉默的氣氛中,丁科的手忽然一沉,握住了那株菊花的莖稈,將整株花兒連根拔了起來。他的這個動作毫無預兆,旁觀者根本沒有阻攔的機會。大家都是一愣,慕劍雲更是忍不住叫出聲來:“丁老,您……您怎麼真的拔了?”
丁科“嘿”了一聲:“這不是你們剛才一致認同的方案嗎?”說話間,他將那株菊花輕輕扔到了地上。花朵依舊鮮豔,但在離開泥土之後,很快便已失去了生命的光彩。
慕劍雲看著那株殘花,目光中隱隱透出惋惜的感覺:“話是這麼說的……可是長歪了又的確不是它的錯——難道就沒有更好的處理方法嗎?”
“沒有更好的方法。”羅飛終於再次開口,而這一次他的態度似乎更加堅定,“因為它已經長歪了,為了整體的利益,就必須把它清除。”
丁科用炯炯的目光注視著羅飛:“你說得沒錯。清除掉那些會妨礙集體利益的植株,這根本就是園丁工作中的守則。但無論如何,這種選擇並不是在遵循‘因果分析’的理論。如果要分析因果,那我們往往就找不到最終的答案。羅隊長,你當警察也有十多年了吧?在你手上破獲的案子不計其數,應該很明白我說的道理。”
羅飛心中一凜,在丁科言辭的牽引下,他的思緒飛出了小院,將觸角探入到諸多過往的時空中。
那些曾經被他苦苦追尋的罪犯們一一出現在他的眼前,各自帶著扭曲歪斜的人格。而當羅飛試圖分析那些“人格”背後的因果時,他的腦袋卻變得如脹裂般疼痛無比……當這些人走向黑暗歧途的時候,又是誰將那條道路鋪在了他們腳下?
這些問題羅飛以前也試圖思考過,但終究會以放棄而告終。這一次也一樣。
“的確是找不到答案。”羅飛輕輕地歎了口氣,“也許我們的行為本來就不該受‘因果’的想法支配。我們隻是在執行規則,讓整體利益變得更好的規則。”
“你是在逃避這個問題……”丁科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目光再次向遠處望去。他的眼角微微垂下,露出悲傷、痛苦、歉疚等諸多情緒交織在一起的複雜神色,然後他又輕輕地說了句,“可如果無法逃避的話,又該怎麼辦呢?”
羅飛心中一動:無法逃避?是了……他一定是想到了自己的兒子。
片刻之後,羅飛的猜測得到了印證。當丁科轉過身來的時候,他的目光看向了黃傑遠。
“我知道你會埋怨我,”老人用蒼涼的語調說道,“埋怨我當年不辭而別。可是我又能有怎樣的選擇?當你看到自己的兒子長成了傾斜的植株,你又怎麼可能不去尋找那些導致他扭曲生長的原因?可找來找去,最終的源頭卻在自己身上。”
眾人知道丁科即將言及“一・一二”血案背後的隱秘,不由得全都豎起耳朵凝神傾聽。而丁科此刻又轉目看向了慕劍雲:“慕老師,黃傑遠向我轉述了你們分析案件的過程。我很佩服你在心理學方麵的見解,我的兒子確實就像你說的那樣。”
慕劍雲略一點頭。能受到警界傳奇人物的誇獎本是件令人欣喜的事情,但她無法在這樣的情境中露出笑意。
卻聽丁科繼續往下說道:“我妻子在二十多年前就離開了我——我並不恨她,那個時候我每天都忙著查案子,對家庭的付出實在太少,是個女人都會離開我吧?隻是丁震少年時無意中撞見了我妻子和情夫親熱的畫麵,而這個畫麵在他心中留下了深深的陰影。當他長大之後,他不敢和女性交往,因為他隻要一想到那個畫麵,他就無法表現得像個真正的男人。”
丁科的話說得有些隱諱,但羅飛等人都聽明白了:因為少年時撞見母親和別人偷情,使得丁震患上了心理性陽痿。這應該就是慕劍雲所說的“隱性自卑症”的根源。
“不過這些情況我當時並不知道。”丁科幽幽地歎了一聲,“我隻是奇怪,為什麼我兒子三十出頭了,各方麵條件都那麼優秀,但一直都不找女朋友呢?我不光奇怪,而且還很著急。於是我就總是催促他,希望他盡快成家。他終於被我逼得沒辦法,隻好——”
慕劍雲輕輕打斷了丁科的話:“丁老,您別說了。下麵的事情我們大概都能猜到……”
羅飛也默默地點著頭。有了丁科這段自述,再加上先前慕劍雲對案犯的心理學描述,當年那場血案的前後過程便基本清晰了:麵對父親的壓力,丁震隻好硬著頭皮去找女人。因為心理上的隱疾,他不敢追求自己心儀的女子,而是先把目光盯在了各方麵條件都很一般的受害人身上,希望能從對方那裏找回男人自信的感覺。而受害人卻對他進行了言語羞辱,最終釀成了慘案的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