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大半年再一次見到落長安,兩人都生出一種物是人非的感慨。在君敏心眼中,落長安已完全褪去了鋒利的傲氣,變得成熟內斂起來。他很少笑,不說話的時候,麵容有如岩石雕刻般堅硬,嘴唇抿成薄薄的一條線,眉間蹙起的褶皺似乎永遠也舒展不開來……
在落長安眼中,君敏心那副熟悉的皮囊下似乎居住著一個與以前截然不同的靈魂。她一身紫藍男裝,手執象牙骨扇,沉靜大氣,扇麵上一個力透紙背的‘殺’字分外刺目。那雙曾經純淨得我見猶憐的墨黑眸子,已凝成深一汪不見底的幽潭。她不再卑微,不再怯懦,她坦然迎著每一個人的目光,嘴角始終泛起一泓淺淺的笑意,高貴而疏離……
君敏心接過落長安遞過來的一紙合約,仔細揣摩著每一條款。合約上寫著:願以燕雲關為界,劃清兩國界線。
這一條款實際上意味著:薑國皇帝已經真正承認了靖國的獨立,從此靖國不再是薑朝藩國,不必年年進貢、俯首稱臣。
君敏心麵色不動,將合約轉遞給身邊的沈涼歌,沈涼歌看完了再遞給君閑和陳寂。待所有人都看完後,落長安才微微啟動蚌殼般的唇瓣,道:
“殿下意下如何?”
君敏心依舊掛著那樣的笑,讓人猜不透她在想些什麼。良久,她才墨眸一轉,緩緩道:“當初璃國戰敗,薑國可是一鼓作氣奪了大璃萬裏山河。如今薑國戰敗,怎麼合約裏不見‘割地賠款’這一項呢?”
落長安眉頭緊鎖,道:“我國此番兵力折損大半,又失了連池糧倉,國庫並不豐盈,已沒有多餘的錢糧。更何況我皇已承認靖國獨立,不用年年進貢,若再要求賠款豈不有些過分?”
聞言,大將軍君閑麵有怒色,君敏心倒是撲哧一聲笑出聲來。她煙眉一挑,嘲笑道:
“燕雲、連池,甚至素河以南千裏之地,都曾是我君家的國土,被你薑國欺占了近四十年,本宮沒讓你家皇帝哥哥將吃下的全吐出來已是寬厚,何來過分之說?這幾十年,你們落家從君家手裏搶走的東西還少麼?嗬,過分?靖軍若趁冬日素河結冰連夜渡河,拆了你最後一道屏障直取帝京,讓不可一世的落家也嚐嚐任人宰割的滋味兒,——這才叫過分!”
聞言,落長安等人皆麵色大變。落長安神色複雜地望著她,目光猶如兩把刀子,可君敏心卻愣是不慌不亂,甚至還回敬了他一個莫測的微笑。
“那殿下的意思是?”落長安聽到自己的聲音比千年寒冰還要冷硬,透著寒入骨髓的寂寞與無奈……他抓不住她了。
“以素河為界,素河以北全劃入靖國範圍,自此兩國休戰,咱們井水不犯河水。但……”君敏心嘩的一聲抖開骨扇,一字一句、擲地有聲道:“薑國人若敢渡河一步,殺!”
聞言,薑國的幾位議和使皆是麵麵相覷。落長安抿了抿唇,良久才沉著嗓子道:
“容我等稟告陛下,明日再議。”
回到軍營,君敏心解了披風大步奔到炭盆前,將凍得發紅的指尖放到火上烤著,舒服得發出一聲喟歎。
陳寂緊跟著進來,解了鎧甲,緊挨著君敏心坐下,帶著粗繭的大手握住她冰冷的手指輕輕揉搓。君敏心側首望著她咯咯低笑,目光有如摻了蜜般甜蜜。
陳寂濃黑的劍眉上還沾著微微的碎雪,君敏心頑心頓起,鼓起腮幫湊過去吹他眉上沾染的雪花,呼出的氣流猶如輕柔的羽毛拂過,逗得陳寂蜷曲濃密的睫毛不斷顫動。
鬧了半響,陳寂早被逗笑了。英俊的混血青年一笑,君敏心便覺得自個兒的整個世界都是陽光,萬紫千紅層層綻放開來,分外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