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發育的身材顯得比同齡男孩來得嬌小可愛,黑白分明的雙眼澄澈清亮,笑起來有絲甜香,彎彎長睫襯著墨石般的眸,異常合適。唯一詭異之處是他右頰上麵積頗駭人的青龍烙印,讓原先該是張素潔雅秀的容顏毀得徹底。
“小少爺!那隻純金蜘蛛是咱們水家唯一的財產呀!咱們還得靠它典當,撐過個把月咧!”一個瘦弱到僅存皮包骨的龍鍾老人慌張且忙亂地撥開重重圍觀人群,撲倒在草席上,才搶下那隻金得發亮的小蜘蛛,接著卻是一聲慘叫:“哎喲,這怎麼會咬人?!”
清亮笑聲響起,“水伯,你又被騙了,真的純金蜘蛛在這咧。”被喚為小少爺的男孩由袖裏掏出純金煉鑄的八爪蜘蛛,隨手拋向老人。
“小少爺!你又捉府裏的活蜘蛛來上彩墨了!”
“嗬嗬,水府裏什麼都沒有,就是結網的蜘蛛最多。”所以為了打發無聊光陰,他便三不五時抓些蜘蛛來玩。小少爺又轉向我,臉上笑意未減,“你,要賣身葬父?”
我點頭,目光瞥向身畔那張書寫得歪斜的四個大字。
“多少銀兩可以買下你?”
“小少爺!咱們水家沒有多餘的銀兩養閒雜人等!”老人率先搶話。水家已經窮到隻剩遮風擋雨的屋舍,遑論養人了,還養條狗都難上加難!
“把金蜘蛛給當了就有銀兩啦。”富家小少爺雙臂一攤,說得簡單。
“典當的銀兩是要用來養家的!”老人快手將金蜘蛛藏在身後,不容富家小少爺將水家最後一點家產敗光散盡。
“就是因為要用來養家,所以我才想買下他呀。你將金蜘蛛送到鋪裏去當,所有的銀兩拿來,我、要、贖、他。”
紙扇唰聲一起,破損殘缺的扇麵看來淒涼無比,富家小少爺毫無所覺,還相當暢快地搖搖破扇,一派閒逸。
“一隻金蜘蛛換一個下人,不值得……”老人試圖做最後掙紮。
“一隻像指甲般渺小的金蜘蛛換一個這麼大叢的人,值得。”富家小少爺意誌堅定。
被人評頭論足的我,比擬一隻純金打造的蜘蛛,竟然在值與不值之間拉扯討論。
誰說錢不是萬能的?!
說出這種話的人必定不曾麵臨到被錢層層逼壓的痛苦!
錢,可以買下一個人、買下尊嚴、買下華裳美食、買下任何物質上的享受,甚至是一個人的喜怒哀樂--
尊嚴值幾兩?!喜怒哀樂又值幾文?!
全是個屁!
尊嚴比得上我一家七口,上有祖奶奶,下有稚妹幼弟的全家溫飽嗎?
喜怒哀樂比得上我那臉色枯黃、骨瘦如柴的弟弟妹妹捧著一碗白米飯時漾開的小小滿足嗎?
沒有銀兩,尊嚴是屁!喜怒哀樂也是屁!
我需要銀兩,為爹買具棺木,讓他入上為安。
我需要銀兩,擔下全家生活重擔,盡我長兄如父之責。
我需要銀兩,讓我的家人不挨餓、不受凍。
銀兩呀銀兩,世間人盡為你折腰屈膝--
結果,三十兩,買斷了我的未來。
這價碼,稱得上天價了,我對門的鄰人阿誌被賣到鹽場做長工,也不過區區十五兩,我還有什麼好不低頭的?
我不在乎買下我的主子是誰、順眼不,我隻在乎他給的“賣身錢”夠不夠多--至少能讓我家人多幾頓的好飯好菜能填腹就好。
“你叫什麼名字?”
“阿授。”
“禽獸的獸嗎?”富家小少爺咯咯直笑,比我略小數歲的臉龐帶著令人討厭的笑容--明明賤嘴說著惡毒的嘲諷,表情竟然還天真無邪外加燦爛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