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窩的土匪不能置之不理,“隻要是懂醫術之人,就算是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也得把人給搶進寨裏。”
“那有什麼問題,兄弟們,聽清楚了沒?開工了!”雷哥中氣十足一吼,眾家兄弟附和。
分配完所有工作,東方流甦默默坐在床沿,直到石炎官抬眸注視著她。
“你還好吧?”她輕問,柔荑撫著他頭上纏繞的白巾。
石炎官瞅著她,一動也不動。她知道他正在看她,因為他的眼眸墨黑得像潭深湖,其中原原本本地映照著她的倒影——一張好憂心、好牽掛的容顏。
她為何會有這樣的神情?她擔憂著他,是天經地義的……因為她目前的身份正是一名以善為本的出家人,出家人慈悲為懷是無唐置疑的。
石炎官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小光頭,動作自然而順暢。
“你——”她驚喜,難道……
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嗓音,冷冷溢出無溫的三個字︰“你是誰?”
眸裏映照出來的石炎官開始剝落粉碎,仿佛琉璃墜地的清脆響聲,取代了耳畔邊仍回蕩不休的那三個字……
那個摟著她輕輕安撫的石炎官,那個總想惡霸地改變一切的石炎官,那個看似魯莽卻擁有溫暖胸膛的石炎官……
現在,她在他眼中看到了全然的陌生、茫然,以及——
落淚的自己。
***
好冷。
因為臘月已至,穹蒼緩緩飄降大雪,掩去土匪山上的一片翠綠鬱林。
好冷……
因為每個大夫來了又去,去了又來,留下的答案卻都相似得令人心寒——束手無策的搖頭嘆息,以及“另尋高明”的推諉謙語。
東方流甦端著漆黑的湯藥,在通往石炎官房舍的簷間停下了腳步,仰望著似雨不斷的皚皚白雪。
這麼潔淨無瑕的顏色,是冷的……
為何與它呈現對比的黑,也能產生相似的冷冽呢?
算算日子,她與白眉師父所約定的三月之期已到,她沒有回去拜師,就算回山去見師父,她隱約也能料測後續——白眉師父不會收她為徒……
三個月後,若你還是這般堅決,老衲必守承諾,收你為徒。
但她動搖了、遲疑了……
她仍在這裏,等待石炎官痊愈,無論是身體上的傷或心靈上的缺。
將近半個月來,石炎官幾乎不曾試著向任何人詢問記憶,他甚至表現出一臉興趣缺缺的無所謂樣,仿佛記不記得起過去的自己,對他而言是沒有意義的事。
惟一明了石炎官空白記憶的青魈,因傷勢加劇而被流甦強迫臥床養病,一方麵她也擔心著激動的青魈會嚇壞了石炎官。
她邁開蓮步再走,微仰的螓首始終落在蒼茫天際。
石炎官的房門未曾落閂,她遠遠便瞧見石炎官撐肘,望著窗外發呆,虯髯胡下的五官是難以分辨的模糊。
“我要進來了。”她出聲喚回石炎官的注重,遞上藥碗給他。
他厭惡地皺眉,仍乖乖擰著鼻強灌下滿滿苦藥。
“好乖。”她獎勵地誇贊,“今天覺得怎樣?頭還疼嗎?”
他搖頭︰“不疼,但不舒服。”隻覺得頭輕腳重,好像在脖子上頂了個空腦袋。
“再過一陣子情況就會有所改善。”她收回空碗,避開他的眼——她不喜歡凝結在他眸間,黑色的冰雪,“你方才在想什麼?努力要回想過去?”
“什麼也沒在想。”他誠實回道。
“你若真想憶起過去,不妨和寨裏的兄弟多聊聊,或許能激起你片段的記憶。聽小七說,你都不問任何關於自己的過去。”
“我問了。”可是他才問了一個問題,所有家夥都號啕大哭地奔出房門外,她還奢望他能問個啥鳥蛋?
即使喪失記憶,石炎官造口業的惡習仍根深蒂固。
“你問了什麼?”
“我問他們‘你是誰’,結果他們,哭了。”他還記得某個名喚“乳鴿”的男人一臉晴天霹靂,“哇”的一聲就爆出大哭,以及一個叫小七的年輕男孩哭得聲嘶力竭……當然還有現在眼前這名尼姑打扮,卻在頭一回聽到他的問句時悄然落淚的她。
害他現在壓根不敢開口詢問問題,就怕再度傷害這群易碎玻璃心。
“喱。”她輕應道。她知道眾兄弟的感受,也明白為何大夥會悲從中來……因為石炎官的眼神著實陌生得令人寒心……
流甦再道︰“小七已經透過飛鴿傳書給你二哥和女兒,若他們到了山寨,你能想起的畫麵應該會更多,或許你的記憶會不藥而愈,你也別太心急。”
她轉身欲走。
“那你跟我,是什麼關係?”他喚住她的腳步,順手拍拍自己右側的躺椅,意示她坐下來。
因為腦部的撞擊,讓石炎官說起話來斷斷續續。
“朋友吧。”她仍立在原地不動。
“為什麼,回答得好懷疑?”石炎官將站離他一步之距的流甦拉到躺椅上坐定,惡霸的土匪性格在潛意識中表露無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