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寄也曾豔羨過芙葉生來是金枝玉葉,也想過自己如果有個差不多的身世,也不必為了匹配得上魏楹花那麼多心思。可如今,眼看芙葉一家成了這樣,她也隻有一聲歎息。不過現在能說什麼,也隻能是安慰了。

“還有阿隆呢,他的騎射是人人誇讚的,還有他的策論也寫得好。當初就人人都說是穆王隔代的遺傳呢。”

芙葉道:“我就怕這個,我怕他拿命去拚,要替我們母女拚一個好日子回來。”

以阿隆的性子,這是非常可能的事。他如今日日苦練騎射以及馬上作戰,為的不就是上戰場。怕是等西陵公主的事一旦爆出,誰都攔不住他。而且,阿隆如今真的是有求死的心。生身之父是殺妻的仇人,這讓他怎麼活?除非將來能遇到一個人用所有的溫存體貼來捂熱他已經冰封的心。

芙葉小聲對沈寄道:“我閨女最近而已不太對勁兒,你知道她一向不怎麼親我,而我也不知道要怎麼開解。你幫我勸勸她。”

沈寄應下了,芙葉推說自己精神倦怠,讓丹朱陪著沈寄到後頭逛逛園子。丹朱便引著沈寄出去了。

“小姨,是母親讓你來開解我的吧?這些時日,她老是望著我欲言又止不知道該說什麼的樣子。”在花園小徑上,丹朱開口道。

沈寄笑笑,丹朱能在太皇太後跟前都吃得開,自然是聰慧無比的。這一點沒有隨芙葉。當日沈寄還跟魏楹說過,說這孩子不隨父也不隨母,怕是隨了外祖父母。如今想想,她那個在皇帝眼皮子地下潛伏了十多年,又和魏楹以親戚論交往來密切的爹,怕是表麵憨,內裏精乖無比。

“是啊,你母親很擔心你,小姨也擔心。家裏出了這麼大的事,當時就隻有你還能撐得住,可是你對人生的看法怕是都要改變了。”十一二歲,正是人生觀形成的重要關頭,偏遇上這樣的大事。說起來小芝麻小包子過去一年飛速成長,也不是因為家裏出了大事麼。

“老是憋在心頭也不好,不如,和小姨說說吧。”

丹朱點頭,看得出來她也很需要一個傾訴的機會,“小姨,我從小跟著太奶奶長大的,太奶奶再疼我,那畢竟是皇宮,過的日子肯定不如在爹娘麵前撒嬌的孩子那麼如意。”

沈寄輕輕“嗯”了一聲,宮裏是天下最髒汙之處,什麼跟紅頂白踩低拜高絕少不了的。丹朱需要扭曲自己的天性去迎合太皇太後的喜好然後得寵。而芙葉從來沒有在宮裏呆過,更是一點指點都不能給她。一切都隻有靠她自己摸索。這麼一想,丹朱從小的端莊嚴謹沒有小孩子的活潑,甚至她略微有點勢利,這些都是可以理解的了。

“我一直也認為自己是天之驕女,不是很看得起旁人。可是太奶奶薨了,我們一家的日子便沒有從前好過。後來又卷入逆王之亂。好在皇舅舅知道我娘是幹不了那種大事的人,又有外祖父的餘蔭。這才保住了一家的平安和富貴。在那之後,我就有些明白了。什麼都是虛的,權勢,還有上位者的喜愛才是實在的。後來嫂嫂嫁進來,家裏又有了起色。但是又出了那樣的慘事,那個人竟然一直在騙母親,還做了那麼多對朝廷不好的事。我們家自然要被打落塵埃了。我現在每日看著哥哥在校場揮汗如雨,心頭都難過得不得了。隻恨自己不是男兒身,可以幫襯他一二,反而要靠他為我去搏殺。他要是出了事,我就沒有哥哥了。”丹朱說著說著,一直端坐的身子就放軟了,最後倒在沈寄懷裏哭了出來。

沈寄撫著丹朱的發,任她哭個痛快。這麼看下來,丹朱小小年紀,竟是經曆了幾番起落了。小姑娘其實聰明著呢,她自己什麼都明白。隻是需要一個傾訴的機會。和芙葉說,芙葉不一定能理解,還增添她的煩惱。所以憋到如今,實在是憋不住了,便倒在沈寄懷裏哭了。

院子的小徑那邊走來兩個人,正是阿隆和小權兒。小權兒和丹朱的年紀本該回避的,一早就該有人提醒他們不要走這邊。可如今這郡主府裏,下人哪裏還有心思做事。於是便造成了這樣的漏洞。

沈寄豎起食指比了個噤聲,阿隆和小權兒二人便放輕了腳步。丹朱並不知道他們二人過來了,還在哭著,小肩膀一聳一聳的,間或有幾聲泣聲傳出。

看到妹妹這個樣子,阿隆自然是心疼得不得了。小權兒倒也是見過丹朱的。隻是他既然喜歡沈寄和小芝麻那樣的性子,對有些端著的丹朱便一直不太看得順眼。今日見她竟哭成這樣,心下也升起起同情來。

阿隆和小權兒放輕腳步離開了,丹朱哭了個痛快才直起身來,看沈寄的胸口被她弄得亂糟糟的,甚至眼淚鼻涕都蹭在了上頭頗為不好意思。

沈寄笑笑,“沒事兒,我出門都是另帶了衣服的,換了就是。”時下的貴婦、大家千金出門做客、遊玩都是要另備一身衣裳的。萬一遇上什麼意外也好替換。當下沈寄便喚了薄荷去取衣服過來替換。丹朱自此對沈寄愈發的親密,而且後來性情也受了她不少影響,漸漸長成一個大氣、平和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