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局

沈寄做好了飯菜,請幾位老人家吃。裴先生裴師母德叔德嬸還有老趙頭,這些都是大了她一大截子年歲的長者。

裴先生欣賞的看了沈寄一眼,他從前一直覺得沈寄配不上魏楹。出身太低了!可發生了大亂期間她救下數百條人命的事,再想想慈心會十數年如一日的作為,又有如今的生死相隨,大難即將臨頭卻還淡定自若給準備準備飯食,他終於認為沈寄能配得上魏楹了。

沈寄這一頓做得可豐盛了,擺了滿滿的一大桌子。可惜魏楹沒口福,還在宮裏回不來。

德嬸笑盈盈的,“真沒想到這個時候還能吃到魏夫人做的飯菜。”

沈寄笑著給她夾了一塊紅燒肉,“德嬸你還是叫我寄姐吧,什麼夫人不夫人的。”德嬸已然老眼昏花,不然方才一定會去廚房打下手。

都這會兒了,裴先生自然不會再教訓她什麼禮儀規矩。說不定,這就是他們最後一餐了。之前聽說叛軍距離京城不到百裏了。

德嬸應了一聲,低頭吃著醇厚的肥而不膩的紅燒肉。沈寄教過她的手藝,她教給兒媳了。這些年靠著那個小飯館,他們一家過得著實不錯。隻可惜一場大亂,小飯館也就此關門。他們的年歲要回鄉,搞不好就是死在半路。那日去見舊主,沒想到遇上魏楹和沈寄,把他們老兩口也一道接了過來住下。

沈寄對旁邊坐著一起吃飯的苜蓿道:“你本來可以安全離開,卻為我留下,如今到了這個關頭,你便不是奴婢了。”沈寄說完掏出苜蓿的賣身契,“我已經去衙門幫你消了奴籍,這個撕了就好。”

“吃,我們都敞開肚子吃!”沈寄言笑晏晏,笑顏如花,在她的帶動下,眾人筷子也都動得飛快。如果要逃命,至少也得吃飽飯吧。她留下來不是為了共死,是要同生。不知道朝廷的援軍是什麼時候才能到。他們一行人怎麼都要藏到那個時候。這個宅子,等一下自然是要離開的了。幹糧粗布衣物武器什麼的沈寄也都備好了。如果魏楹一時回不來,他們就藏起來。

沈寄之前買了那麼多宅子,自然不忘給自己一行人留一個藏身之地。裴先生如果真的一心求死,能做的也隻是好好發送他。即便一時之間做不到,也要好好為他收屍,棺槨妥存。其他人想來都沒有此心,那麼到時候大家就要同舟共濟的逃出生天。

飯後,裴先生本在撚須而笑。看到沈寄換過布衣出來時,他的臉變色了。

“你意欲何為?”

“如若城破,先生活著,好好看著撥亂反正,看看逆王下場不好麼?”沈寄正色道。

裴先生不語。沈寄不再勸了,悉聽尊便。不過看裴師母的模樣,她是不想死的。

“我已安排了藏身之所,你們這就隨老趙頭過去吧。”吃的已經偷偷搬過去了,那裏是京城毫不起眼之處,不比這裏在朱雀大街這麼顯眼。德叔德嬸,裴先生裴師母,老趙頭苜蓿他們的樣貌都不引人注目,寧王便是占了京城也不會屠城。那麼他們就可以活下來。至於沈寄,她要去找魏楹。

老趙頭表示要把沈寄送到目的地,讓苜蓿帶眾人過去就是了。

“奶奶,這一路我總得把您送到。”

苜蓿也想同去,卻苦於她去了無人帶路。

“去吧,也許我很快會來和你們會合的。”

到了此時,宮門看守得分外嚴格,要想入宮找到魏楹,也就隻有那一處地方了。沈寄和老趙頭喬裝改扮從後門偷偷出去,也沒有坐馬車,就一路往拿出小院子走去。他們的住處離皇宮近,離那處自然不遠。

門鎖著,老趙頭帶沈寄越牆而入。沈寄找到密道入口打開了,轉身對老趙頭道:“趙叔,你快回去吧。好好藏著,好死不如賴活著。”

老趙頭點頭,“奶奶,你也一定得活著。”

“嗯,我會的。”

沈寄進去以後,從裏頭關上了密道,然後往前走去。好在隻有一條,不至於走岔了。裏頭還是同從前一樣,隔一段就有夜明珠照明。沈寄記得,走上半個時辰,那一頭是皇帝的禦書房小憩的地方。除了皇帝,也就小多子能留在裏頭。

沈寄試著按皇帝以前說給她聽的三長兩短敲響了暗門。那時候皇帝說如果她在小宅子呆膩味了,可以去找他。小宅子今天明麵上沒有看到守衛的人,沈寄也不覺得奇怪。那裏看上去就是普通的一個宅子,隻是靠近皇城一些。當然,暗地裏當然不可能沒人,不過既然沒人出來阻止她,就代表她是可以進來的。想必皇帝曾經對此處的暗衛有所交代。

暗門被人打開,小多子在那邊拉開了門,“魏夫人?”

“多公公,好久不見!”

小多子用耳朵想都知道她不會是來找自家主子,隻得道:“你出來吧。”

“多謝多謝!”

沈寄進去找了個凳子坐下。她實在是沒有別的辦法,才會走這裏來找魏楹的。

皇帝正在和淩相、魏楹等人商議軍機,小多子附在他耳邊輕聲說了兩句。他抬頭看向魏楹,抿了抿嘴,然後對小多子護耳說了兩句。魏楹有點兒莫名其妙。

“爾等準備一下,一刻鍾後隨朕去城門處。”

眾人紛紛跪下勸皇帝不要去城門,可是皇帝心意已決,他們也隻有跟從的份兒。

小多子很快回來,給沈寄找了身合身的侍衛服,“魏夫人,換上吧。”這還是個女人麼?這種場合她都要攙和進去。

沈寄身材高挑,個子小一些的侍衛的衣服她穿上差不了多少。當下也不多問,便進去換了,還用布帛把胸口勒了起來。再把頭盔一戴,麵容就被掩去了四分之一。最後貼上兩撇小胡子,看著倒也就是個俊俏小將。

“跟我走!”

因為太子皇後妃嬪等人不在,宮中少了很多人。沈寄被小多子安排在禦書房門口等著,她學著別人的樣子一手按著腰側佩劍,看著還是挺像那麼回事兒的。她本意隻是進來找魏楹,無論發生什麼都要跟他在一處。她怕他不守信用。沒想到皇帝對她有這麼一番安排,心頭忍不住還有點興奮。小多子對旁邊的守將說了幾句,讓關照著她點。然後便進去伺候皇帝起駕。

皇帝也換下了大朝服,著一身戰將的衣服。一眾重臣還在候著,此時見到身著甲胄的皇帝,知道不可避免,眾人彼此對視一眼,看來皇帝真的是要實踐君王死社稷那句話了。也罷,便做了從龍之臣就是。一時不管是文臣還是武將,俱都挺起胸膛按品級跟在了皇帝身後,場麵肅殺而悲壯。

魏楹是吏部代尚書,淩相身後就是他了。估計此情此景,如果真的要殉國,他也隻有在心頭對自己道一聲抱歉了。如果不是這樣,他還能設法自己找活路。可皇帝要帶著他們這些重臣去城門親自督戰,他斷無獨自逃生之理。

沈寄看到旁邊的人示意她跟上,便同其他那些天子近衛一起跟上前方的君臣。魏楹本來沒有留意到她,可是看到皇帝朝那個方向看了一眼,下意識也看了過去。這一看差點魂飛雲天外。小寄!她什麼時候混進宮來了?還混在天子近衛裏。怪不得方才皇帝古怪的看他一眼呢。

皇帝坐了第一輛車,淩相太師第二輛,六部尚書分坐兩輛車,前呼後擁擺開儀仗往城門而去。沈寄跟著其它天子近衛騎馬。多出了一個她,但因為是小多子帶來的,雖然有人看了她兩眼,卻也沒有多問。而一眾朝臣在這樣的情況下,也無人多注意。也隻有魏楹,一眼就把沈寄認了出來。

魏楹拉開車簾瞪著馬背上的沈寄,簡直胡鬧嘛。皇帝執意把宮裏的女人都遣走了,為什麼要帶著她去城樓啊?

終於來到了城門之上,此時的確是已經兵臨城下了。皇帝和一眾重臣的到來還是很鼓舞人心的。魏楹這才找到機會小聲問一副護衛姿勢站在他身旁的沈寄:“你來做什麼?這是你來的地方麼?”方才皇帝讓天子近衛把他身後這些重臣都護好了。她理所當然就站到魏楹身邊。

“我當然是進宮去找你的,沒想到趕上這一出啊。”

聽她言下之意還頗興奮,魏楹道:“你不是說要好好活著的麼?”援兵最快還有兩天才能到,如果守不住兩天怎麼辦?他還以為她會老實躲起來。

沈寄看一眼皇帝,她什麼都不知道,隻知道皇帝還不想死,定然有安排的。

下方有人在叫戰,“寧”字大旗迎風飛舞,皇帝道:“來人,替朕把那旗杆射下來。”

一眾天子近衛俱都上前一步蹲下引弓搭箭,沈寄自然不能例外。她力氣不大,小多子倉促間居然給她找來了一柄輕巧的弓箭。

數十箭齊發,被人用盾牌擋住的魏楹看得很清楚,有好幾箭同時射中了寧王的王旗旗杆,那其中就有他媳婦的一箭。自從被皇帝擄走回來,她的箭法就突飛猛進,這七年從來就沒有一日停過練習。倒不想還有這機緣。

射中了,沈寄很興奮,不過還是老實蹲著,她可不想做刺蝟。就在旗杆倒下的一瞬,下頭突然發生了變化。竟有半數以上的士兵臨陣倒戈了,反向寧王攻去。一時城樓下喊殺聲四起。杆倒為號麼?怪不得皇帝敢這麼大喇喇的帶著重臣前來觀戰。原來是寧王軍中他早就有了安排。

城樓上一眾士兵喊話:“皇上有旨:隻誅首惡元凶,望從者懸崖勒馬,將既往不咎!”喊聲震天。下頭許多人本來就被突發的變故驚呆了,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現在聽了這話,再看一下當前的情勢,越來越多的人加入了圍堵寧王的行列,寧王的親軍隻能護著他且戰且退。

沈寄以手持盾,蹲著退了回去,站在魏楹身邊觀戰,看許多重臣滿臉驚訝,知道皇帝八成誰都沒告訴。那他送走太子和後宮眾人,又一直看著朝臣提遷都什麼的,都是在考驗他們麼?

淩相躬身道:“皇上,大局已定,請皇上回宮等候勝利的消息。”

皇帝擺手,“回什麼宮,給朕把龍椅抬過來。”龍椅是從宮中一路抬來的,這會兒往城門上一安放,四周都是持盾的天子親衛護著,然後是群臣按品級站立也各自有士兵持盾護著,眾星拱月的皇帝此刻簡直帥呆了。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啊!

皇帝察覺到沈寄在看他,往這邊看了一眼,嘴角微微勾起。

魏楹很不適應沈寄以護衛的姿態站在身邊,但此時也無法。不過真要有人殺上城樓,他肯定不能讓媳婦兒護著他。這會兒看皇帝和他媳婦對視,他輕咳了兩聲。沈寄便把目光轉向了城樓下。

外頭還在廝殺,殺得天昏地暗的。忽然,又有一陣馬蹄聲傳來,傳說中兩天後才能趕到的援兵到了!

城門打開,城內也衝殺出去一隻軍隊。這回是真正的大局已定了。皇帝高興的和身邊的重臣指點著戰局。城樓上的士兵又奉命齊聲喊道:“擒得寧王者,賞黃金萬兩,官升三級!”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寧王如今是無處可逃了。

沈寄輕笑出聲,兵臨城下,寧王肯定得意慘了,沒想到皇帝是張開了口袋等他啊。原來全是一場虛驚。真是沒想到啊,她居然趕上了這麼一出大戲。

“拿好盾牌!”魏楹提醒道。這時候還偶爾有流箭會飛上城樓的。

當日的戰事毫無疑問以寧王失敗被擒終結,沈寄在傍晚時分從密道出了宮。魏楹還留在宮裏隨同淩相處理善後事宜,她當然不可能等著他加完班一起回家。不過皇帝派了人送她回家。因為雖然大戰結束了,可皇城裏還有寧王之前安排進來的漏網之魚,不可小視。

京城裏壓抑了半月之久的百姓沸騰了,本來以為是大禍臨頭,誰料到竟有統兵大將臨陣倒戈,然後援兵又提早趕到。紛紛走上街頭慶賀,然後說著要把親人接回來團聚。

寧王造反一事自然還沒有完全落幕,但是寧王都被擒住了,剩下來的自然就是掃尾工作了。一想到自己居然親身經曆了這樣一場大事,沈寄走得簡直是意氣風發。真是多虧了皇帝,居然把她也帶上了城樓。不然,就跟其他大事一樣,她就隻有聽魏楹回來轉述的份兒了。

“奶奶!”老趙頭聽到朝廷把寧王解決了,城門外就把兵臨城下的十萬人馬摧枯拉朽的解決了,便跑來宅子門口不遠處候著沈寄了。

沈寄高高興興的對送她出來的兩名暗衛道:“我家的人來了,二位止步吧。”說完就朝老趙頭走了過去。

那兩名暗衛接到的任務是送她回家,便暗中綴在了後頭。

幾匹馬停在沈寄身旁麼,有人從馬背上下來,“小姨!”

沈寄驚喜道:“阿隆,你回來了。”她的眼掃過阿隆經過風霜的臉,在看到他左邊空蕩蕩的袖管時猛地停住,臉色慘白的道:“你、你的左手呢?”

“沒了,那次要不是小權兒把我從死人堆裏扒出來,我小命都沒了呢。”

“他、他呢?”

“他是全乎的,您放心吧。隻是……”

“隻是什麼?”

“他臉上多了一道疤,從這兒到這兒。還好,並不嚇人。”阿隆在自己臉上比劃著,“他應該在京郊大營裏,我是進城有軍情奏報皇上,我先走了一步了。”

“去吧。”

阿隆上馬直奔宮門而去,沈寄有如狂喜中被人從頭上澆了一桶冷水。阿隆少了一隻左手,小權兒臉上多了一道疤。戰爭就是這麼殘酷,就是下午看到的,也不知道是多少條命被收割了去。

“奶奶!”老趙頭湊過來喊醒發呆的沈寄,“阿隆世子和小爺總算都活著回來了。”

沈寄點點頭,“沒錯,你說得對,活著回來了就是好事。”她加快腳步往前走,直接回到了租住的地方。那兩名暗衛見她平安到家,準備看到燭火亮了就要離開。卻不料才走幾步,就聽到她的驚叫聲,當下不敢耽擱,衝了進去。

這座小宅子之前沒人,被人當成了藏身之所,沈寄多年練武,耳朵非常靈敏,便聽到了一些細微的動靜。暗藏的人便隻有出來,想擒下她讓她送他們出城去。他們本是潛藏京城,在寧王攻城事要裏應外合的,不了事情陡然逆轉,擔心被人指認便從軍營逃了出來。畢竟,有很多人都投向了皇帝,很可能會指認他們。

這裏他們還是打聽過的,是吏部代尚書魏楹的住處。有他的夫人相送出城會容易得多。誰料到,不管是沈寄還是貌不驚人的老趙頭居然都是硬點子。他們三人一時竟沒能拿下,然後又進來了兩個更紮手的。

沈寄胳膊中了一劍,血滴滴答答的滴落在地板上,她按著傷處跑出去大喊,“有奸細啊……”街頭巡視的士兵過來問道:“奸細在哪裏?”

沈寄朝裏麵一指,然後朝街頭的小藥鋪走去。

“魏夫人,是魏夫人啊,你怎麼了?”旁邊有人過來。

“有奸細藏在我府上。”

“我們送您去藥鋪。”有人在附近拆了一扇門板招呼了幾個人一起抬著沈寄去藥鋪。沈寄也不認得這是什麼人,那些人便自我介紹曾經到溫泉莊子喝過粥。

“有勞了。”沈寄坐在門板上,臉色發白。之前胡胖子也說過,他跑到他們原來的住處一打聽,便有路人主動領著他往這邊來了。看來,做好事還是有好報的啊。不然這麼遠讓失血不少的她走過去,可就難咯。

老趙頭趕來後,沈寄安心的在藥鋪暈了過去。待他醒過來,就看到魏楹黑著臉坐在床邊,眼中滿是擔憂。他匆匆回到家,還沒來得及教訓她今日偷偷入宮又膽大妄為的跟著去城門的事,就聽說她被奸細所傷被抬往藥鋪就醫了。想起沈寄說過要重傷一回來報複他,不由覺得不祥。他趕緊三步並作兩步就跑了過去,完全失去了今早在城樓上的淡定。

好在,隻是皮肉傷!沒有傷筋動骨。不過傷在手上,肯定是什麼都不方便了,而且胳膊被吊在胸前。

苜蓿端了肉粥進來,說那處安排了人照顧幾位老人家的生活。

沈寄看看肉粥,又笑眯眯的看看魏楹。

魏楹很上道的道:“你先出去吧,等會兒進來手腕。”

沈寄還是笑著,這麼多年,她終於能享受一回魏大人的伺候了。可是想起失去了左手的阿隆,她的笑容斂去了。

“我在路上碰到了阿隆,他的左手沒了。”沈寄沉痛的道。

“他立了大功。以後芙葉和丹朱的日子會好過不少。”

“他是不是還要上戰場?”

魏楹勺了一大勺肉粥,沈寄道:“不要這麼多,我嘴沒這麼大。四分之三滿就夠了。”

魏楹重新來過,然後把勺子遞到她嘴邊,“自然還要去,獨臂小將如今可是名聲遠揚,都說穆王有後呢。”

“吹吹。”沈寄挑剔道。

魏楹吹了吹又喂給她。

“你早知道了?”沈寄吞下肉粥問道。

“嗯。”

“那小權兒臉上有疤的事呢?”

“這個倒不知道,明天我設法讓他回家一趟。他們這次回來也呆不了多久就要整軍北上。”頓了一下道:“少了胳膊也好,臉上有疤也好,都不影響武將。身為武將隻要能打仗就行。不像文官,這兩者都不可立於朝堂。”

沈寄靠在大迎枕上吃完了一碗肉粥,苦著臉道:“痛!”她下午身臨戰場都沒有受傷,沒想到回到家出事。

“忍著點,慢慢會好。那兩個暗衛居然連提前進屋查探一番都沒想到。”

“人家怎麼知道咱們家沒人了,而且還有老趙頭陪著我。”像魏家把所有下人遣走的很少,怎麼都留著護院的。對了,也不知道胡管事帶著二十幾個護院去投軍如何了,還有阿彪哥也投軍去了。

“我回頭托人打聽。對了,這次還來了幾個熟人。本來還想讓你出麵招待的。”

“誰啊?”

“邱成明和他的那些弟兄。沒事兒,回頭帶你去歐陽先生府上和他們見見。”

沈寄想了想,邱成明,蜀中那個山寨頭子,歐陽先生給他當過軍師的。當年發配軍前效力,還有不少他的弟千裏追隨。

“今天下午領頭倒戈的就是邱成明,他到軍中十五年了,如今也是一員大將了。跟著他的那些人現在也個個不凡。”

沈寄明白過來了,魏楹根本是早就知道了。至少,比城樓上那些官員早。

“是你說服的邱成明?”

“他們本來就不願意,隻是做了些事被寧王拿住了把柄。我們聯係上之後我便稟明皇上,然後從中周旋了一番,皇上還寫了密旨承諾不會追究他們之前的過錯隻認功勞。我讓歐陽先生帶著偷偷去了軍營麵見邱成明,最終促成了這次臨陣倒戈。這一次,歐陽先生也被授予了五品武官的職務。回頭咱們得給小包子他們另請老師了。”

“倒是要恭喜歐陽先生了,這也算劍走偏鋒吧。那援兵……”

“那是意外的驚喜,本來以為要兩天後才到的。兩天後到,會多死些人,寧王也不一定能當場擒獲。所以,他們也是大功。還有,西陵也不是真的參戰。皇上許了他們互市通商,還有部分東昌國土。所以,邊境的戰事很快也會平定了。不過,這個我是才知道的。”

沈寄頓時有一眾漫天的雲彩散盡的感受。

晚上,魏楹幫著沈寄脫衣,有些犯愁的道:“你晚上怎麼睡呢?萬一壓到手怎麼辦?”

“我昏迷的時候沒壓到?”

“沒有。”

“那應該我潛意識知道不能往那邊翻身吧。”總不能找個人徹底不睡盯著她吧。現在府裏也沒有這個人力條件。

沈寄看魏楹臉還是黑黑的,眉峰緊皺,“你現在知道當傷員家屬是什麼感受了吧。不過,我肯定不是故意要報複你的。我才不會傻得拿自己來報複你呢。”

“你下午進宮去就沒想到可能出任何狀況?”

“我是傷員,不準罵我。罵了好得慢!”

魏楹忍了忍,“以後不準再出狀況。”他一路往藥鋪奔去的時候,看到她一整隻袖子滿是血跡的時候,實在是被嚇慘了。如果大場麵都沒事,這種小場麵卻出了大事,讓他情何以堪。

晚上魏楹睡的榻,理由自然是怕壓到沈寄的傷手。

第二天他四更起身準備進宮上大朝,沈寄迷迷糊糊的坐起來提醒道:“你說今天把小權兒弄回家來的。還有阿隆,叫他來吃飯。”

“知道了,不會忘。”

沈寄聽了又倒回床鋪接著睡。

傷了手實在是不方便,什麼都要靠人幫忙,沈寄很不習慣上廁所都要人幫忙係褲帶。她寧可慢慢的自己弄,不願意叫苜蓿,除非是魏楹回來了。

來看她的人著實不少,陸陸續續有人來看望,都是京城的百姓。有人拿一把菜,還有人帶著砍好的柴火,有人是借來的雞蛋,還有人直接拎來了豬前蹄。便是見不到沈寄,來慰問一聲也好。苜蓿和老趙頭一整個上午便在收禮物中度過。宮裏派了太醫來,也帶來了不少好藥。

中午沈寄正在吃以形補形的豬前蹄湯的時候,阿隆和小權兒一起來了。他們在門口看到絡繹不絕的人進出,納悶的問老趙頭,結果聽說沈寄昨晚被奸細砍傷了手,兩人趕緊加快腳步進來。

“大嫂!”

“小姨!”

沈寄抬起頭,看到阿隆空空蕩蕩的袖子依然是心頭一痛。再看小權兒,那俊秀的臉蛋上一道疤太影響美觀了。

“你們都還沒有娶媳婦兒呢!”

兩人本來是看到沈寄吊著膀子有些傷感,聽她如此感慨倒是覺得自己沒關係。因為在戰場實在是見了太多同袍的死亡了。能活著就是天大的幸事!

苜蓿給他們兩人也各上了一碗豬蹄湯,沈寄道:“吃吧,都是那些百姓送我的,送了好多隻豬的左前蹄。”

兩人看看沈寄的人,不約而同撲哧一笑。他們倆是在金殿論功行賞後出來的,小權兒告訴沈寄:“大哥正式成為吏部尚書了,正二品了。我也因軍功升為了偏將軍。他是魏尚書,我是魏將軍了。阿隆是正式的將軍,不是偏的。”

沈寄盯著小權兒,“恭喜你們!我一定要找無暇膏把你的臉複原不可。”再看看阿隆的袖子,胳膊沒法再生了。

小權兒道:“大嫂,我又不是娘……女人。美不美無所謂了。如果是因為這個嫌棄我的女人,我才不要呢。而且無暇膏也是要當時抹上才有用的。”

“你娘看到了得多心痛啊!”又伸手摸摸阿隆的袖子,“還有你,你娘和妹妹非得哭暈過去不可。”

“刀劍無眼!”

沈寄很想說你們以後別去了,可是知道這兩個跟魏楹一樣,是十頭牛都拉不回來的。

申時,魏尚書回來了,三十七誰的二品官正部級,神采飛揚的。是老趙頭駕著馬車去把他接回來的,他現在連小廝都沒有一個。

這兩人趕緊上去行禮,一個叫“大哥”,一個喚“姨丈”。

魏楹拍拍他們的肩膀,“你們,都是好樣的!”

沈寄看著魏楹已經換過了一身官袍,想著昨天他還在說這事兒呢。那會兒他心頭其實已經有底了。

“禮部應該明日會來給你量體裁衣。”

沈寄點點頭。

“皇上說沒有我這麼寒酸的一部尚書,他將從前那棟宅子賜還給我們了。”

“嗯?”

“今天上午,戶部找那戶人家原價買回來了。地契都給我了。而且,皇上賜的宅子辭官後都是要歸還的,咱這棟不在此列。”那宅子本就是沈寄賣了捐做軍資的,旁人也無話好說。

“那麼大一個宅子,從前好幾十口人的時候住著都空蕩蕩的,現在就這麼幾人,不忙搬。”

“當然不忙搬,你這胳膊還吊著呢。”魏楹轉過去對阿隆道:“等你母親回來,郡主府也會歸還的。”

阿隆道:“那些都無妨了。我隻希望母親和妹妹能得到實實在在的好處。”

三日後,阿隆和小權兒所在的軍隊再度開拔往北。邱成明等人也是一樣。沈寄魏楹和邱成明一幹兄弟在歐陽先生那裏見了一麵,敘了敘別來情誼。邱成明還說他們的家眷也將要入京,拜請沈寄關照。沈寄自然是滿口答應下來。邱成明如今地位上升,已經到了要送家眷入京以安聖心的位置。

大軍開拔,魏楹帶了沈寄去城門處送,她靠在魏楹肩頭哭得稀裏嘩啦的。

“等這場仗打完,十年之內無大仗。而且,這次他們去是剿滅寧王餘黨,不會再有之前那麼凶險的。而且以他們的位置,也不用再廝殺在第一線了。倒是邊境,林子欽這回怕是要成就不世之功了。”

“真的要滅了東昌?”

“皇上早有開疆拓土之心。這次和西陵王鬧翻都是他們二人早有默契的事。西陵對我們宣戰,一直是出工不出力。不然,林子欽很難抵擋得住。對了,還有一個你的故人進京了。”魏楹把沈寄的淚水擦幹。

“誰啊?”

“你猜不到。”

“那我就不猜了,你告訴我吧。”

“眉娘。”

“嗯?”沈寄想了想才想起來是戶部尚書女婿拋棄的糟糠妻。在窅然樓賣唱過,被她送回原籍去的。

“她可是大功臣,寧王和東昌簽訂的協約就是她偷出來的。”

“她做了寧王愛妾?”

“嗯,她回去的路上遇到私離封地的寧王被擄了去。原本是想就跟著寧王的,沒想到寧王竟做出叛國之事。她的父親曾經一名將軍的幕僚,就是因為有人叛國被害死,導致了她一聲沉淪下層。所以,被細作找到後,她就棄暗投明了。如今她是一名美豔女細作,托了她們頭兒給我帶話。說如果你有所求,她赴湯蹈火都會為你完成。”

眉娘能許下這樣的承諾,可見如今的權利不小。沈寄估計她的前夫應該快倒黴了。做情報的,要整人應該不難。

沈寄看著魏楹,“你聽到了,如今朝廷的女細作我也認識了。你如果在外頭亂來,紙是包不住火的。”

魏楹一副懶得理會的樣子。

“孩子們幾時可以回來?”

“他們肯定已經上路了,等著吧,半個月都不用你就能看到你的三個孩子了。”

最先回來的是小親王,他聽說可以搬回原來的宅子高興得很。一直念著他親自栽的小樹苗。然後每天托著下巴看沈寄吃豬的左前蹄以形補形。在她手不方便時隨侍左右幫她拿東西。至於芙葉,她聽說阿隆少了一隻手,的確的是哭暈了過去。這會兒回來,眼睛都還是腫的。再多的賞賜都換不回她兒子的手啊。

半山寺已經修複得差不多了,伽葉大師便直接回去了。

半個月後,小芝麻等人回京,一大家子人搬回之前的大院子居住。這次還來了不少客人,十五叔一家三口,還有魏楹養母汪氏一家三口。

汪氏摸著沈寄的胳膊道:“小寄,你的手沒事吧?”

“沒事,我福大命大,隻受了皮肉傷。”

小芝麻三個看著沈寄,捧著她的胳膊左看右看。沈寄無奈的對捧著她右胳膊抒情的小饅頭道:“是傷的左邊。”

小饅頭看眼兄姐,“左邊沒位置了。”

在座的人想笑,可想到十五嬸和芙葉這兩個少年英雄的母親,還有聽說哥哥沒了一隻手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的丹朱還有擔心哥哥娶不上媳婦兒也眼淚汪汪的嫻姐兒,眾人便都收斂的喜色。

芙葉鄭重的謝過汪氏對丹朱的收留之恩,汪氏趕緊說:“郡主不用客氣,民婦受小寄所托,應當的。”

沈寄安排眾人住下,芙葉帶著丹朱回郡主府,說收拾好了再下帖來邀眾人過府去玩一日。

這天晚上,嫻姐兒一個人坐在花壇上哭,小親王路過被黑漆漆的一團嚇了一跳,差點走過去踹她一腳看看是什麼在那裏一動一動的。搞半天是嫻姐兒的肩膀。

嫻姐兒會一個人在這裏,自然是因為十五叔十五嬸以為她還在沈寄那裏,而那邊又是打發下人把她送回去了的。她走到自家住的院子門口就把人打發回去了。

小親王一直就記得這是個凶巴巴的丫頭,小時候就拿著宮扇做武器追得他滿院子跑。如今看她這麼脆弱,著實是不好就這麼走開。

“哎,你別哭啊,你哥哥隻是添了一道疤而已,其實看起來很英武。”他其實也沒見到,是聽沈寄說的。

“真的?”

“真的。他要是說不上媳婦兒,以後我幫他說一個。”

嫻姐兒想了想,小親王是王爺比大哥的官還大,既然他說了幫忙找一個,就不會找不到了。而且他說哥哥有了疤更英武了。於是她看小親王就順眼多了。

“走吧,我送你回去。”小親王把手伸到嫻姐兒麵前,她拉著站起來,然後乖乖的被他牽回去。於太監遠遠兒跟在後頭笑,沒想到他家王爺還挺會哄小姑娘的。

到了院子門口,嫻姐兒道:“王爺,你就送我到這裏吧。你不可以跟別人說哦。”

“好,我不說。”

等到三個兒女都道了晚安出去,魏楹告訴沈寄,“開海禁的事,有譜了。”

沈寄兩眼發光,“怎麼說的?皇上也覺得打仗打窮了,要開通海上貿易是吧?”

魏楹搖頭,“那個抓到的寧王,是替身。真的,據說逃到海外去了。”

沈寄瞠目,怎麼會有這種事啊?這是建文帝二號麼?是要鄭和下西洋了麼?

“不過銀子,應該也是一個方麵吧。這次應該阮家還有另外幾家捐出大筆家資的人就可以得到些補償。到時候你可以去參一股。這回會有水軍陪同出海,安全應該無虞。”

沈寄眼底燃起鬥誌,管他皇帝到底是為了什麼出海呢。她得抓住機會賺一筆。慈心會的運作也是很費銀子的呢。

還有,“魏大哥,汪先生要出海去,我們把小包子送出去見識一番好麼?”

魏楹挑眉,“去海外,搞不好兩三年才能回來呢。而且我說安全無虞,也不是就萬無一失了。”

沈寄想了又想,還是覺得機會實在難得。有多少人能夠出海去看一看啊。

“就算在家呆著也會有頭上掉東西砸到的,出門被車撞到的危險,運氣不好喝水哽死的也不是沒有。我們問問小包子自己的意見吧。我覺得他會很想去。”去海外長見識,這才是真正的行萬裏路呢。

魏楹想了想,“也罷,隻要他自己想去,那就讓他去吧。他即便高中三甲,入仕也不會有什麼好前途。趁這個機會出去長長見識也好,省得成了溫室之花。我派人上船去保護他,再派人去照顧他的生活。不如,就讓劉準凝碧一家去,帶二十個護衛跟著。”

沈寄點頭答應,然後道:“其實我也好想去的。”

“海外,那也太遠了。你在近處走個一個來月還差不多。”

小包子聽說後果然很想去,他舍不得汪先生,也很向往海外的世界。

沈寄道:“跟《山海經》上說的完全的不同的,你去了就知道了。”

小包子納悶道:“娘去過?”

“呃,沒有。不過我想《山海經》的記錄是不靠譜的。”

不過這事兒還沒有提上日程,總得國庫緩過勁兒來。魏楹說快了,等林子欽從東昌回來,肯定是滿載而歸。

沈寄挑眉:“是要滅了東昌國?”

“不是,一個被滅了民族會一直不停的反抗,生生不息,皇上可不想邊境永遠不寧。西陵分走與它接壤的幾塊肥沃的東昌國土。然後我們得到戰爭賠款,差一點就被這場戰爭拖垮了啊。”

沈寄心頭咋舌,這所謂的戰爭賠款不會是林子欽去刮地三尺吧?輕易挑起戰爭的民族是應該受到懲罰。不能跟他們講儒家的恕道。不然就跟小日本一樣,戰爭賠款給它抹了不用賠償,反而死不承認曾經侵略過。

沈家的鋪子準備開到京城來,這自然是沈三要沾魏楹這個義子的光。沈寄覺得這樣挺好,隻要他還要靠著魏楹,對汪氏就一定會很好。所以,她交代了洪總管還有崔大掌櫃盡力協助。

這天,洪總管來告訴沈寄,說沈三想在京城買棟小宅子住。

“奶奶,咱們之前買的宅子,現在價格都回升了,老奴按您的吩咐,都在招租,如今還有兩棟沒有租出去。”

其實魏府很大,住他們一家三口並一些下人無妨。但汪氏畢竟是改嫁出去了的,所以沈三叔可能覺得長住不好。而且他也想做生意,難免有些生意場的往來。他隻是想借魏楹的勢,卻不想住這裏,這也很正常。

“嗯,那你帶他去看看,先不用告訴他是我買的。看上了再說,就按市價賣給他。如果銀子不湊手,緩一緩沒有關係。他的鋪子看好了麼?”

“看好了,先租著。衙門那邊也都去打過招呼了。您看開張的時候需要您出麵請些人來熱鬧一下麼?”

“我估著不用我出麵去請,到時候少不了錦上添花的人的。你們家爺如今可是尚書大人了。”

洪總管頓時笑了,“爺太厲害了,這還不到不惑之年呢。這是魏家祖墳冒青煙啊。”水漲船高,他出去和其他府的總管應酬也格外的有麵子。看這個樣子,不出意外,爺就是下一任的相爺了啊。丞相門人七品官,到時候他就更風光了。

“話可不能這麼說,魏家木字輩,逛嫡出的林林總總也不下三五十人了,怎麼沒保佑旁的兒孫呢。又不是光我們一房祭祀祖宗。唉,說起來,很多年沒有回去祭祖了。”也許過兩年閑了魏大人還會衣錦還鄉回家祭祖。洪總管都能感覺到地位在提高,沈寄當然感受更深。她現在是二品誥命夫人,在文官的夫人裏也是二號人物了。如今,誰還敢說她是丫頭出身。

進入臘月,沈寄的新禮服送來了。隨之送來的還有四份聖旨,一份是表彰沈寄在大亂期間救活數百條人命的,一份是婆母二品誥命太夫人的敕封,一份是沈寄二品誥命夫人的敕封,還有一份是賜予汪氏“忠義夫人”封號及若幹賞賜的。

第一份是皇帝自己封賞,後麵三份都是由魏楹上書請封。他生母與沈寄的都算是應當應分的,汪氏的是他特別上書請封的。養母不能封誥命,但是有這麼一個稱號,也可以庇護她終身。從此,不管是誰,都不能再對她有微詞。這份旨意當然不是隨時都能去請的,破例也不能破多了。魏楹選在他從中周旋說動邱成明與他下屬陣前倒戈的時候,可謂正當時。

這個驚喜太大了,汪氏一時嘴唇都有些顫抖。

沈寄小聲道:“娘,跟我一起謝恩!”

謝完恩,沈寄把汪氏扶起來,然後將三封聖旨拿去供著。回頭婆母受封的聖旨和禮服要派人送回淮南去。至於汪氏受封忠義夫人的聖旨則由她自己拿著。沈三叔這輩子都沒有看到過聖旨,兩眼敬畏的看著。

沈寄小聲道:“你怎麼也不說一聲?”汪氏現在還沒有回魂呢。

魏楹笑笑,走到汪氏跟前,“娘,您的救命之恩、養育大恩,兒子沒齒不忘。”他做這事自然不是為了至孝的好名聲,是發自內心的感激汪氏。

沈寄也跪了下去,如果不是遇到魏大娘,她不是會被什麼人買去,又是何種際遇。但是,十之八九沒有被賣到魏家好。小芝麻三姐弟不用人招呼,在後頭跪成一排,口稱“祖母”。

“快起來快起來,你們這是做什麼。”

沈三叔的店子買南來北往的雜貨,生意實在太小了,所以那些想跟魏楹拉關係的人家就是想捧場也不方便。譬如說容家阮家,他們能來這樣的雜貨鋪麼。隻能派了管事來送上賀禮。所以那天沈三叔的賀禮著實收了不少。最終他看中沈寄手裏的一棟宅子,先付了三成,一家子搬進去,然後等銀子湊手了再給。他是想全給的,沈寄說他初到京城還是多留些銀子進貨的好,執意不肯收。

裴先生被官學聘去做先生了,那裏頭的都是博學鴻儒,他笑著拍打魏楹的肩膀,說是沾了他的光。

魏楹躬身道:“沒有先生,怎有學生?”

阿彪哥歸來後,接回了父母妻兒,一家子重新將食肆開了起來,日子安穩富足。

在這樣熱鬧的氛圍裏,皇帝封印了,百官休年假了。不過,眾人都還在翹首一盼,盼著班師回朝的林元帥。終於滿載而歸的林元帥在二十七這天趕回到了京城。據說運回了上百車銀兩,不是因為這些銀兩吃重,而且沿途得小心,肯定還得早些日子回來。

小權兒和阿隆卻無緣回京,因為北方的寧王餘孽有些逃進了深山,他們要趁著嚴冬圍追堵截呢。十五叔一家三口本是指望進京能見到小權兒,現在不得不失望了。好在他十天半月的就有信送來。

芙葉和丹朱也注定失望。

除夕宮宴安排在中午,晚上宗室留下過節,朝臣各回各家。

一大清早,沈寄便穿戴好她的新禮服進宮去朝拜。這回她的位置又往前靠了不少,她前頭的全是白發蒼蒼的老誥命。身旁也多是年歲足以當她娘的同級誥命。眾人對她的態度潤物細無聲的改變著。

朝拜過後,徐五尋了機會過來和沈寄說話,她如今也是當家主母侯爺夫人了,正三品的誥命。可看著沈寄還是打從心底羨慕。勳貴之家多是非,家中小妾通房不少,頭上還有太夫人,日子過得也辛苦。

兩人聊了幾句林夫人離京的事,又聊了聊各自的兒女,然後芙葉丹朱過來找沈寄,她就和徐五道別了。

丹朱臉上帶著淺淺的笑容,她其實還沒有從哥哥斷臂的事裏走出來,可今天是進宮過年,自然得歡歡喜喜的。方才一眾宗室坐在一處,也不少人對她們母女明嘲暗諷。如果不是阿隆的戰績卓著,今天她們可真的是無地自容了。丹朱已經學會了微笑麵對生活的苦難。芙葉要反唇相譏也被她拉住了。不用她們出聲,也會有人替她們鳴不平的。太子妃殿下就為她們說了公道話。當然,還有十四舅舅。

太後今日召見沈寄很是誇了她幾句,皇後自然跟隨太後,隻是眼底多少有些勉強。席間自然少不了捧林子欽夫人的人,他這回可真的是蓋世之功,在軍中威望一時無二。所以林夫人今日自然也是炙手可熱的。沈寄沒去湊這個熱鬧,她身邊也圍了一群人。今日最出風頭的便是林夫人與她了。

小親王要留在宮裏過年,沈寄和魏楹用過宮宴後便出宮了。回去的時候十五嬸、小芝麻正同方媽媽等人一起包素餡餃子,這是要送去半山寺的。

小包子坐在旁邊擀麵皮,他每年都幹這個活兒,如今也算是個熟練工了。至於小饅頭,他也在擀麵皮,他擀的專供嫻姐兒使用。嫻姐兒表示嫌棄,讓小包子給他擀。小包子對家中女性一向好脾氣,何況嫻姐兒還是長輩。於是挪過去給她擀麵皮。

小饅頭一直等著嫻姐兒又包了一個,結果還是歪歪扭扭的才出聲:“小姑姑,事實證明是你的問題呢。”

小包子道:“你擀得也不怎麼樣。”

“哥哥教我。”小饅頭笑嗬嗬的。他聽說哥哥以前擀的麵皮也很醜的,完全是熟能生巧。

嫻姐兒便叫道:“小芝麻……”

十五嬸笑道:“反正也不缺你們幾個勞力,都過去吧。”讓人把他們四姑侄挪到旁邊的案板去。沈寄回來就看到小芝麻在手把手的教嫻姐兒,小包子則在教小饅頭。一屋子的熱鬧和其樂融融。

挽翠告訴沈寄,之前下人還包了幾種餡兒的共八百個,已經送到紅袖招去了。沈寄點點頭,她回屋換過衣服,也過來動手。除夕夜的餃子,魏家的傳統是人人動手參與。當然,魏楹來不了,今天他春風得意被人灌得有點多,已經乖乖的去睡覺了。十五叔是個百無禁忌,這會兒在旁邊揉麵團呢。他的手勁做這個比誰都好。

到了申時,兩千個素餡餃子完工,十五叔帶著下人趕著馬車往半山寺送。這是送給伽葉大師等人與那五十名武僧的。

沈寄和十五嬸這才過去看幾個小家夥包的,一邊捏出各種動物造型的自然是小芝麻的手筆,另一邊大肚的、癟肚的,站不穩的,趴著的,到最後能看的,是嫻姐兒一下午的工作成果。小饅頭擀的麵皮經過調教,看著也很不錯了。

沈寄笑笑,“得,回頭王爺回來了,小饅頭嫻姐兒再給他做一頓,省得他又絮叨沒吃到年夜餃子。”

這是得到認同了,小饅頭和嫻姐兒都很高興。後來小親王一回來,就被他們姑侄倆拉到小廚房,嫻姐兒更是豪氣的說:“王爺,你吃多少個,你吃多少我們都給你包。”

正月間自然是到處拜年到處走親戚,因為年前那場兵臨城牆的虛驚,今天的正月眾人都過得格外開心。正月裏窅然樓和寶月齋又重新開張了,那個熱鬧勁兒就別提了。今年府裏除了大門口和大書房的春聯是魏楹動手寫的,別的地方都是小包子和小饅頭動筆,來客紛紛讚之家學淵源。尤其小饅頭小小年紀已見風骨的字備受誇獎。

小饅頭不由有些飄飄然起來。

沈寄笑著對他說:“別被好話糊弄暈了,人家誇的是你爹的小兒子。不記得你上街賣春聯的事了?”

小饅頭摸摸鼻子,“娘你真會掃人興。”

今年過年前十天,小包子和小饅頭學了沈寄當年的樣子,寫了春聯差人上街去賣。至於小芝麻,她如今是大家千金,閨閣筆墨不能流傳在外,便隻能做旁觀者。

攤子擺在繁華熱鬧處,四母子在在窅然樓的包間裏看著,生意寥寥無幾。這裏可是京城,不是沈寄練了幾個月就能去賣春聯賺贖身銀子的小市集。隨著魏楹的地位逐步提升,日後幾姐弟耳朵裏聽到的多是阿諛奉承的聲音,難有逆耳忠言。所以沈寄特地策劃了這次的事,讓他們知道一下離了父親的權位,他們本身尚什麼都不是。

至於府裏到處貼著的春聯,自然是沒能賣出去,自家消化的。如今被人這樣交口稱讚,不啻於冰火兩重天。人家隻當魏楹看重兒子的字,所以滿府都貼上了。殊不知是沈寄鼓動兒子匿名上街賣春聯賣不出去的剩貨。

翻過年,小芝麻十二歲了,小饅頭十歲,小親王九歲,嫻姐兒八歲,小饅頭七歲,魏楹給眾人另尋了先生。小芝麻之前的琴棋書畫老師也陸續回到京城重新開課,嫻姐兒便跟著她一處上課,琳姐兒也被沈寄接了過來陪嫻姐兒一處。

魏楹失陷東昌的事情裏,魏柏一開始什麼都沒做,還有些怕被連累。不像小權兒一直在奔走,事後多多少少和這邊府裏有些疏遠。如今一直在找機會重新拉攏兩家的關係,尤其如今魏楹的官是越做越大,前途越來越好。魏柏卻這樣那樣的原因至今仍是個七品小京官,以至於王氏到如此也隻是個六品的敕命夫人。如今連小權兒都是正五品的偏將軍了,眼瞅著這次圍剿寧王餘孽又立了功。他們二人有些急了。

魏楹私下同沈寄說小權兒的軍功是自己打下來的,往上升也是應該的。而魏柏,缺少官場需要的剛柔並濟,才具又平平,所以才一直在那個位置上沒有升遷過。如果是能重用的,他巴不得提拔呢。不過,看在他這麼些年為官還算本分,把他提上一級到從六品也可以。但要指望他這個吏部尚書大哥關照更多,卻不能了。倒是信哥,書讀得還不錯。王氏問的時候,沈寄便委婉的把這層意思說了。還讓王氏勸勸魏柏息了什麼外放之類的心思,就安心做學問得好。留在京城有魏楹在,他日子自然好過。要是外放實缺,很容易著了人的道。

王氏也清楚魏柏的實力,能論資排輩的往上升一級也很不錯了。倒是信哥得了魏楹稱讚她更看重些。信哥就要考童生試了,她便設法勸服了魏柏放棄外放的心思,在家指點信哥讀書。官場是講究連坐的,魏柏學識有餘,才具略有不足,魏家怕他拖魏楹後腿,就是他父親代族長四老爺也會勸著的。而魏柏也算是能聽勸的人,升到從六品後想想自己的確不擅那些實務,也就作罷了。

小親王的院子裏有不少名角登門唱念做打,也是熱熱鬧鬧的。他每日用半天的時間上文課武課,抽一個時辰培養興趣愛好。沈寄並不拘著小包子小饅頭,因此時日長了,他們三個就能在家裏的戲台子上票一出戲。偶爾宴客,他們也上台客串一場。票友可是高尚的、燒錢的愛好,與戲子不可同日而語。眾人在台下看戲的心思自然也不同。

小芝麻和嫻姐兒琳姐兒每天還到沈家去向汪氏請教針線活兒,汪氏非常樂意指點。明哥兒也時常過來這邊府上,最後索性和小包子小饅頭一處讀書。沈三叔實指望這個兒子大小能有個功名。不管是秀才還是舉人,那也是邁入士的行列了。所以這趟上京,做生意是一個方麵,為了小兒子的前程又是一個緣由。至於其他的兒子,就隻能跟著他學做生意了。

“大嫂!”明哥遇上沈寄,躬身行禮。

沈寄微微一笑,“明哥來了,學問上吃緊麼?”

“有一點兒,不過流年已經給我講給了,聽著便明白一些。”他底子很差,但好在肯上進。因為有幾個異母哥哥,所以沈家財產能分到他名下的有限。他爹給他說了,有這麼一房好親戚看重,讓他好生跟著念書,奔他的前程。魏家一家人待他都很好,他也歡喜過來。

沈寄點點頭,“嗯,你有不懂問便是了,流年如果說不明白,就去問你大哥。他就是愛板著個臉,其實很是喜歡你的。”

“是,我知道的。”

小芝麻則向明哥行禮,“明叔好!”

明哥微微一笑,有點憨厚,“你也好。”

沈寄和魏楹商量,小芝麻和徐贇的事是不是該公開了。這幾次赴宴,都有人把話題把這個上頭帶。

魏楹沉吟一番,“可以。我和徐茂說一聲,你同他媳婦也商量一下。看什麼時候公開出來方便。”

林子欽已經死心了,正如魏楹所想,他們兩個現在都是風頭一時無二的人物。隻不過一個是文臣一個是武將,這樣的兩家人顯然是不適合結親的。

這天,他在窅然樓專門留給他的包廂裏喝酒,沈寄巡鋪子聽說了便過去,“林元帥今日怎麼有空光臨小店啊?你現在可是紅人啊。”

人人都說太子的位置因為林元帥的戰功和地位更加穩固,沈寄覺得不然。看林子欽這副模樣,他也清楚。太子想必也很清楚。

林子欽抬頭,“我知道你今天要來巡鋪子,特地推了所有的應酬過來的。”

沈寄拉開椅子坐下。

林子欽臉上現出些赧然:“我就想找你說說話。那天我進城門你去看了麼?”

沈寄噗嗤一笑,“去了啊,萬人空巷看林郎,我也去湊熱鬧了。”

林子欽臉上一紅,“哦,你在哪裏?”

“天香樓的包間裏,要不是魏楹升了吏部尚書,那個包間我別想訂到。我們一家子都在那裏頭看林元帥的風采呢。一個男人一生有這麼一次也就足夠了。”

林子欽笑了笑,然後道:“你說得沒錯,一次也就足夠了。”

沈寄看林子欽聽懂了自己的言下之意,也就不多說了。

“皇上有意將賀妃所出的公主許給我長子。”

林小一尚主,成親後會搬到公主府住。那林小二的媳婦兒就得操持家務了,隻是身份有些尷尬,並不是嫡長媳。不過,林家這回真的是烈火烹油鮮花著錦了。

魏楹做丞相沈寄都不擔心,因為目前以及將來都沒有出現權臣的可能性,不會輕易就被君王忌諱。可林子欽這個位置就有些危險了。他是國舅,是鎮國侯,如今又是麾下數十萬人馬的林元帥,剛打贏了一場大仗。現在,又要做公主的公公了。

沈寄給林子欽斟了一杯酒,“看你這樣子是有所打算了?”

“嗯,我要辭了一切職務回家休養。皇上如此加恩,我更加得退。”

不容易啊,這個時候能夠想得到急流勇退。

“你就不擔心皇後和太子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