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小玉一直跟隨Kevin沿海邊步行,穿越沙灘和沙石小徑,盡量避開公路。夕陽海景無限美妙,兩人卻無心欣賞,亦無多少對話,各自背著背包悶頭往前走。Kevin沒再要求替小玉背包,就算要了小玉也必定不給。總不能讓他一人背著兩個。
如此走了很久,直到天色漆黑,兩人爬上海邊一座峭壁,峭壁如一道天然棧橋深入海中。小玉隨Kevin沿峭壁頂端的小徑前行。海風漸猛,濤聲震耳,眼前卻是一片廣闊的漆黑,隻有幾顆星,和海麵細碎的微光。兩人走不多時,路已到盡頭,眼前出現一座黑影,好像立在海水中的獨腳巨人。Kevin喜道:“就是這裏了!這座燈塔果然還在!”
“這是燈塔?為什麼沒有燈?”小玉問道。
“因為已經廢棄多年了。”Kevin走上台階,彎腰在門邊雜草中尋覓,邊摸索邊說,“在我很小的時候,這燈塔還沒有廢棄,我常到這裏來玩兒,那時它的燈光能照到幾十英裏之外!這裏以前有個看塔的老人,他的嗓門超級大,可他的耳朵卻很聾,我常尾隨他偷偷溜進燈塔,他完全不會察覺!我記得,那時他出門的時候,常常把鑰匙藏在……藏在這裏!”
Kevin突然直起身子,抬手向小玉揮舞。小玉看不清他手上拿著什麼,隻見他咧嘴露出一口潔白整齊的牙齒。小玉原本心情沉重,疲憊不堪,聽到Kevin興奮的聲音,心情略微開朗。海風又猛又涼,能有堡壘避風也不算太糟。Kevin在門前摸索了一陣,隨後是鎖芯扭轉的聲音,鏽澀刺耳,一陣不情不願的吱嘎,大門被Kevin推開,迎麵一陣疾風,伴隨撲撲騰騰的聲音。小玉心驚肉跳,一把拉住Kevin的衣袖。Kevin轉身護住她:“不要怕,蝙蝠而已。”小玉臉上一熱,忙鬆開手,後退了半步說:“我沒事。”
又是一陣窸窸窣窣的摸索,小玉眼前一亮,光源來自Kevin手中的微型電筒。白光緩緩掃射一圈,這是一個圓柱形內室,麵積不大,直徑不過四五米,沒有家具陳設,內室中央是盤旋鐵梯,七八米高,直達塔頂。頂端幾扇巴掌大的小窗,露出幾片殷紅色的夜空。
Kevin反身關了門,把手電交給小玉,將背包丟在牆角,彎腰翻出一些報紙和雜誌鋪在地麵:“今晚就在這裏湊合一下吧!可能不是很舒服……”
小玉說了聲謝謝就立刻坐下。地麵又硬又涼,但雙腿實在疲乏無力。抬頭仰望塔頂,小窗又似更加遙遠,仿佛真的住在監獄裏了。小玉不禁又想起自己的人生:無家的小北漂,生活窘迫,原本沒什麼追求,也沒多少樂趣,有了可賦之後,連朋友都少了,沒有了可賦,人生也就更加百無聊賴,這樣想來,在美國坐牢也沒那麼可怕了。
“是不是很不舒服?”Kevin不知何時已坐在小玉身邊。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聲音很是關切。
“沒,還好!”小玉回答。顯然有點言不由衷。Kevin卻不知從哪兒弄來一本雜誌,用手電照著,滿懷興奮地說:“看!《機器人世界》!”小玉隨著手電的光,看到雜誌封麵上一架圓頭圓腦的機器人。
“豐田公司製造的,2010年世界機器人比賽的狀元呢!”Kevin如數家珍地說,“它能聽懂簡單的語言,能打掃衛生,還能幫忙倒咖啡,接聽電話!”
小玉想起Kevin是學機器人專業的,難怪對機器人這麼感興趣,不禁問道:“你那麼喜歡機器人,為什麼沒做機器人工程師呢?”
Kevin卻沉默了,手電筒也突然滅了。過了許久,才黯然說:“我沒畢業就退學了,博士隻讀了一半兒。”
“為什麼?”小玉吃了一驚。
“我想早些工作賺錢。當時正好有個工作機會,我就退學去工作了。”Kevin頓了頓,繼續說,“我得贍養我的祖母。不想讓她那麼大年紀還繼續工作。我沒有父母,是祖母把我從小撫養大的。”
小玉心中一陣刺痛。她也沒有父母,爺爺奶奶和姥姥都早逝,是姥爺獨自把她撫養大的。姥爺體弱而且貪杯,雖不如何體貼關懷小玉,卻也不曾讓她挨餓。小玉高一,姥爺續弦,新姥姥也並沒虐待小玉。但少年小玉處在叛逆期,始終難以親人相待,與姥爺的新家庭格外疏遠隔閡,高三時不惜一切代價,考取了省城的一所大專。自此隻回過一次朝原,就是2008年春節。沒有積雪,小城尤顯蕭瑟空洞。姥爺變得格外客氣,徒增距離之感。踏上返回學校的列車,她反倒一身輕鬆了。
兩人沉默了許久,Kevin清了清喉嚨,繼續說下去:“我們吃過很多苦。我記得,我們住過很多地方,有活動房屋,有別人家的地下室。早晨起來,頭發上沾滿烘幹機排出的白毛,祖母說她是聖誕老奶奶。嗬嗬!”
Kevin幹澀的笑,並不讓小玉覺得輕鬆,反而更加沉重。黑暗之中,隱約能看到Kevin閃爍的眸子,有點濕漉漉的。小玉低聲說:“有人能讓你這樣心疼,其實是幸福的。”
“所以……安第斯公司恰巧在招軟體設計師,我投了簡曆,他們就麵試我了。”
“你到安第斯公司,本來也是做工程師的?”
“是的。不過後來安第斯先生很器重我,把我調到市場部。”
“市場部比設計軟件更有前途?”小玉弄不太清楚到底哪個工作更好。市場部還是工程師?在她心目中,市場部就是銷售,她就是做銷售的,簡直比工程師差太遠了。
Kevin卻決絕地說:“不,哪裏都沒有前途。因為他們不想讓我留在公司裏。”
“他們?又是那個布蘭克副總?”
“是的。他排擠所有忠誠於安第斯先生的人,也包括我。安第斯先生逐漸喪失權力之後,他架空了我的職責,以各種名義克扣我的收入,就像對待許多忠於安第斯先生的老員工一樣。很多人離開了公司,我是堅持到最後的。布蘭克企圖操控安第斯先生的一切,甚至以乘車勞頓為借口,強迫安第斯先生住在公司。幾個月前,在安第斯夫人的強烈要求下,布蘭克不得不容許安第斯先生每天回家住。安第斯夫人不信任布蘭克指派的助手和司機,在夫人的努力爭取下,我成為安第斯先生的司機,每天接送安第斯先生。”
“可你是這麼有天賦!你能設計那麼聰明的機器人,也一定能設計出最聰明的電話的!”
Kevin沉默了片刻:“安第斯先生一天不如一天,我也知道,安第斯公司已經沒有我的前途了。我隻想盡力保護安第斯先生,陪他到最後。可我沒想到,布蘭克竟然這麼快就下狠心謀害安第斯先生!唉!”Kevin深歎一口氣,“我本以為,隻要安第斯先生不說出Z的設計,就暫時不會有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