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廣東人?”

Kevin搖頭:“不。我在舊金山長大,這裏廣東人多,廣東話就像另一種本地方言。其實我也不知自己是哪裏人,嬤嬤從來沒說過。不過聽別人說,她也有南方口音。”Kevin的聲音愈加柔和,仿佛蘊藏無限深情,小玉心中隱隱一陣羨慕,不禁低聲問道:“你一定很愛你的嬤嬤吧?”

“當然!”Kevin用力點頭,“她把我一點一點撫養成人,我當然很愛她!為了我的未來,她低三下四,吃盡了苦。她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你能理解我的感受嗎?”

小玉微微點了點頭。她能理解,卻從未曾感受過。有關親人的記憶,其實隻有夢裏才有的。Kevin又問:“真的嗎?你真的能理解?你最愛的人是誰?你的爸爸媽媽?還是外公外婆?”

小玉心中一疼,搖頭說:“咱們不說這個。”

Kevin無趣地點頭,客廳裏頓時寧靜了。一個健壯的男人,穿黑色皮衣,擁有牛仔的氣息,一天一夜疏於打理,嘴邊和兩腮都已生出濃厚的胡茬兒。但他提及祖母,竟像孩子般黯然神傷,該是個多情的男子,心思細膩敏感,對小玉更是分外體貼關懷。命運喜歡開玩笑,竟將千差萬別的兩人同置一條危舟,在隨時準備沉沒中建立某種特殊的聯係,依賴而已,同病相憐。好像瞎子和瞎子攜手而行,隻不過小玉瞎得更厲害一些。

駱駝順利帶回機票和比薩餅,外加一隻精巧的女士皮包。大概是因為小玉的黑色背包實在和新行頭不太搭配。小玉趁駱駝不備,偷偷把幾件最重要的東西都轉移到皮包裏,心想既然背包和新造型不搭,想必是要給駱駝拿著。小玉從此新包不離身,被駱駝打趣說:“到底女人都是愛包如命的。”小玉並不辯解,悄悄和Kevin交換一個眼神,彼此心知肚明。

吃飽喝足,小玉和Kevin穿戴整齊,好像準備上台的演員。三人在午夜之前趕到機場。小玉和Kevin扮相很是醒目。臨近午夜,乘客稀少,但警察和保安卻著實不少。

駱駝果然主動替小玉拎著背包,卻又一臉不情願,一路抱怨機票難買,停車費太貴。好在說的是中文。小玉和Kevin一言不發,不敢反駁爭執,生怕再多引起關注露出破綻。從安檢到候機廳,小玉一路吃盡苦頭。假發很熱,裙子卻很冷,高跟鞋很晃,粉底厚得好像水泥,睫毛隨時有可能脫落,安檢員虎視眈眈,一路經過許多荷槍實彈的警察,每次都足以令汗水濕透內衣。多虧並無海關,護照隻在辦理登機手續時略做了檢查。美國海關的特點——隻管進不管出。順利到達登機廳,小玉一陣竊喜,沒想到逃離美國竟然如此容易。

開始登機之前,Kevin去了洗手間。駱駝趁機微笑著湊過來,小玉趕忙躲閃,駱駝立刻像影子似的跟上,低聲問道:“知道那保險櫃裏的東西,能值多少錢嗎?”小玉不語,駱駝索性自問自答:“夠你,不,你全家!用十輩子的!”

“跟我說這些幹嗎?我又不知道保險櫃裏有什麼。”

駱駝小眼一瞪:“當我是傻瓜?那你們去台北幹嗎?誰不知道台灣也算全球電子產品的研發基地?嘁!而且……嘿嘿,”駱駝稍作停頓,“據說安第斯老頭兒有位老熟人在台灣,好像還是個設計手機的專家呢!”

小玉不露聲色,心中卻為之一震。如果駱駝所言不假,Anphone Z核心技術的設計師恐怕還真在台灣。但小玉的興奮瞬間被失落代替了——就算真能找到那設計師,真能弄明白老安第斯的意旨,完成了他的遺願,這又與小玉何幹?又能改變些什麼?小玉脫口而出:“莫名其妙。這些跟我有什麼關係?”

“真的沒關係?你跟安第斯?”三角眼眼拚命撐圓了,好像兩顆變了形的蠶豆,鼓得有點嚇人。

“愛信不信!”小玉仰頭側目,見Kevin正大步流星走來,心中暗鬆一口氣。駱駝張口還想說些什麼,候機廳裏突然響起廣播聲:“女士們先生們,由舊金山飛往台北的中華航空公司CI0003次航班,馬上就要開始登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