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點10分,桔恩小姐早已穿戴整齊,款款地走進客廳。太陽剛剛升起,光線柔和新鮮。早晨的陽光多美好,年輕人卻難以見到。越是年輕就越喜歡偷懶。用人們還在睡覺,不到6點半見不到人影。有時瑪麗亞娜早出現一些,前提是男友何塞整夜留宿。今天沒有動靜,何塞昨夜應該沒來。
桔恩小姐從冰箱裏取出昨晚備好的食材,她打算做一個新鮮的巧克力蛋糕。布蘭克有個習慣,早餐吃塊蛋糕。雖然隻需一小塊,也要新烤的才好吃。布蘭克並沒提出過這個要求,桔恩小姐卻很認真地執行。為布蘭克服務了20年,她還從來沒給誰留下過任何話柄。她沒多少本事或學問,做事卻能盡心盡力,不然也無法留在美國。伺候人的粗活她幹了半生,餐廳、旅館、跨國公司她都幹過,沒有比布蘭克家更輕鬆更合適的了。
蛋糕放入烤箱,桔恩小姐坐下品一口茶。茉莉花茶,芬芳四溢。來美國快30年了,她始終不喜歡咖啡。並不是不習慣,反倒是年少時在上海喝得太多,喝傷了。正如那時過分舒適任性的生活,任性不僅傷身也更傷心。幸福與痛苦僅一線之隔,不僅感情如此,地位尊嚴和財富都是如此,朝夕之間,貴族變為奴隸,皇帝淪為囚犯。即便過了60多年,每每想起,桔恩小姐心中依然有波瀾。
“叮咚!”門鈴聲打斷桔恩小姐的思緒。
桔恩小姐皺眉起身。是誰這麼早登門?不知別人還在睡覺嗎?又是“叮咚”一聲。豈不是要把夫人驚醒?桔恩小姐趕緊快跑幾步,恨不得手中多一支標槍,把門外的人戳到樹林裏去。
門外之人並不陌生,牛仔褲和皮鞋都沒換過。桔恩小姐拉長了臉說:“探長先生,您挑的時間都很體貼啊!”
探長也麵無表情:“是的,管家小姐。我想我是很體貼,不然的話,就會淩晨3點來敲門了。”
桔恩小姐強忍怒氣:“那您一定會更失望!因為布蘭克先生整夜工作,並沒回家。”
“沒關係。我不是來找他的。”探長微微一笑。桔恩小姐吃了一驚,努力睜了睜眼睛,額頭出現一排梯田:“不找布蘭克先生?那您是來做什麼的?”
探長清清喉嚨,擺正姿勢:“桔恩小姐,對了,您的名字是叫桔恩吧?”
“是啊!怎麼啦?”桔恩小姐點點頭,下巴下麵也擠出一排梯田。
“桔恩小姐,昨天夜裏,我們接到一宗報案,報案者稱,家中雇傭的墨西哥裔園丁試圖溜進書房,盜竊貴重物品,被女主人當場抓獲了。女主人報了案,我們把那園丁帶回警察局做調查,發現他是拿著旅遊簽證來美國的,並沒有合法的工作身份。我們問他是怎麼找到這份工作的,他起初還不肯說。到後來……他告訴我們,他在美國不認識別人,是您把這份工作介紹給他的。”
“啊,上帝啊!”桔恩小姐睜圓眼睛,兩隻小胖手按進臉蛋,“探長先生,您說的,不會是……”
“何塞·龔薩雷斯。”
“啊——唔……”桔恩小姐用雙手捂住嘴巴,卻捂不住滿臉的驚駭,就像是正被人推下懸崖似的。
“桔恩小姐!”匆忙的腳步聲從身後傳來。桔恩小姐忙回頭,看見瑪麗亞娜從樓梯上一溜煙似的跑下來。
“我的上帝!”桔恩小姐低呼一聲,迎著瑪麗亞娜跑過去,把她截在幾米之外,強作鎮定地說:“瑪麗亞娜,我的孩子!去中國城為布蘭克太太請針灸大夫吧!她最近睡眠不好!”
“可桔恩小姐……”瑪麗亞娜欲言又止,眼中充滿焦慮。桔恩小姐背對著探長,向瑪麗亞娜使盡了眼色。瑪麗亞娜這才勉強出門去了。
桔恩小姐把探長帶進書房,關上門,請探長坐下,自己卻筆直站在屋子中央,好像一枚巨型的跳棋子,微微頷首,一臉驚慌,額頭有汗珠閃爍:“探長先生!我求求您,您能不能……能不能不要告訴布蘭克先生和太太?”
“不要告訴他們什麼?”探長眯起眼,饒有興趣地看著桔恩小姐。
“不要告訴他們是我幫助何塞找的工作?布蘭克先生最不喜歡自己的用人多管閑事了!”桔恩小姐使勁揉搓衣角,仿佛下決心要把布揉成粉末。
“您的意思是說,布蘭克先生根本不知道何塞在哪裏工作?”
“當然當然!這種事,怎麼可能讓他知道呢?他要是知道了,一定會大發雷霆的!求求您,探長先生!”桔恩小姐帶著哭腔懇求。
“桔恩小姐,這不是我說了算的……”探長故意拉長聲音,“不過,你要是願意配合我們,也許,我能幫上一點忙。”
“我配合!我配合!我一定都配合!”桔恩小姐拚命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