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6點半,小玉走出國貿A座的大堂。天基本上還是黑的,隻在貼近地麵的樓縫裏漏出一絲白光,一輛黑色別克轎車已等在大廈門外。小玉徑直走過去,她知道車在等她。她本打算坐到副駕駛的位子,大廈的工作人員卻搶先替她拉開後車門。小玉上了車。司機打了個哈欠,動作十分誇張,鼻涕眼淚地揉弄半天,這才轉回身,朝後座嘻嘻一笑:“嘿嘿!美女,夠能聊的啊!通宵啊!我們頭兒厲害吧?我猜她就一定能說服你!”
小玉白了駱駝一眼:“本來早就想答應的,考慮到跟你做同事,所以多猶豫了一會兒!”
駱駝佯怒:“嘿!怎麼說話呢?一起上刀山下火海,怎麼連一點階級感情都沒有?也是!您現在是超級資本家,美國大亨,我就是個小打工的,您的小司機。敢情跟您不是一個階級的!整個兒一個被剝削被壓迫唄?”
小玉皺起眉頭,斜眼看著駱駝:“怎麼看也不像個被剝的嘛!倒像是……倒像是狐假虎威的狗腿子!”小玉笑出聲來,駱駝立刻伸脖子瞪眼。小玉搶在他發作之前說:“哎,別貧了!送我去個地方唄?”
駱駝做個鬼臉:“嘿嘿!想他了?”
“討厭!”
駱駝卻突然嚴肅起來:“說好了啊,隻能遠遠兒地看一眼!就一眼啊!看得見看不見都一眼!我是看在你下午要飛美國,以後輕易見不著的分兒上,才答應帶你去的。這要讓老板知道了,還不得立馬兒把我炒了?”駱駝向著樓上努努嘴。
“行了行了,快走吧!”小玉說罷,側目窗外,漆黑寒冷,燈火闌珊。汽車啟動,把她的身體推向椅背。她索性把頭仰在椅背上,閉上眼,心痛如潮水般洶湧起來。
以後真的再難見麵了。
夏可賦天沒亮就醒了。
第一晚住大房子,總歸有些不適應,說不清道不明的。也許是床太軟,臥室太空曠,室溫太高,或者別的什麼原因,心中有些隱隱不適。他悄悄下床,拄著拐走向客廳。腿上依然打著石膏,但動作已經比之前靈活多了,加之地毯厚重柔軟,並無多少響動,他新婚的妻子全然不知。她比他睡得踏實多了。
客廳滲入晨曦,新買的家具被染上一層微光。地毯上堆著大大小小十幾個尚未拆封的盒子。Anphone,Anpad,手提電腦,台式電腦,網絡電視……安第斯的產品一應俱全,都是以辦公用品的名義送來的。這座豪宅的來曆也差不多,還有車庫裏嶄新的奔馳S500。這些都是副總裁的待遇。他所工作的那家小外企一夜之間換了股東,他則一夜之間被提為副總。年薪翻了30倍,公司還特意發了一封表揚信,把半個公司的業績都歸他名下。當然這信隻是寫給家屬看的,他的提級在公司其實是個秘密。老婆和嶽父母都高興得像是中了六合彩,把他尊為成就卓著的一家之主。隻有他心裏最清楚這一切從何而來,美滿和失落,暖意和酸澀,皆在他心中秘密交融翻滾,久久難以平複。
夏可賦披上羽絨衣,拉開拉門,走進花園。一股涼意撲麵而來。太陽正從地平線上升起。夏可賦放眼望去,透過花園的鐵欄杆,整個小區依然沉浸在睡意中。一座座洋房安靜排列,被花園和綠地整齊分割,一條筆直的馬路,在他麵前向遠方無限伸展。這是很多人夢寐以求的生活,突然降臨在他身上,他卻感覺不到快樂。恰恰相反,仿佛丟失了什麼最珍貴的,再難複得。他那破舊的轎車還停在門外路邊,顯得遙遠而孤獨,與這豪華小區格格不入。老婆讓他把車子賣了,他執意不肯。可是留著,他又不能細看。每瞥一眼,心中便會隱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