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海神禺強有一麵蒼冥古鏡,隻要誠心祈禱,便可以看到自己最想看到的人和事,甚至可以洞徹自己與心係之人的未來。但很少有人知道,這麵被傳得神乎其神的古鏡,其實是麵由天心聖水彙成的水之鏡。它至清至澈,卻因為可以照到太多東西而很少能夠照出臨鏡者本身。
就如此時,禺京看著蒼冥古鏡,那清澈的鏡麵倒影出的,卻並非他的影子。
鏡中的畫麵泛著明麗的黃色,那是鮫人所永遠無法想象到的,獨屬於陸地上陽光的活潑。黑衣的人類少年坐在書案後手拿一卷書讀著,黑色微卷的長發以金帶束起,神情專注。少年的臉容有著極致的美麗,鬢若刀裁,墨畫的眉目。天心聖水中遊走的銀光在他黑眼睛中跳躍,刹那間眼瞳幽深似午夜寒凜的星。
禺京一動不動的看著這幅畫麵,深海的陽光投射在他微微卷曲的發上,照出海一樣沉鬱的藍。海神是諸神中不遜於東方天帝伏羲的絕美男子,自是生得一副令天地失色的麵孔。這副麵容與鏡中少年麵孔相映,竟是如照鏡子般的幾乎一般無二,隻是禺京的發色與瞳色皆是象征著海神之力的海藍,而且鏡中少年的五官也要比這位深海的神祗青澀稚嫩許多。
禺京看了許久,終於動了動。他伸出手想要觸摸鏡中少年的眉眼,隻是在將將觸及之時停住,收指,握拳。
“你竟然已經回來了這麼久……”他的臉上神色變幻,似有無盡的痛惜後悔與眷戀,嘴唇顫唞,終於吐出了這樣一句話。
“你要回來,為什麼不肯告訴我?如果不是剛才為海王占夢,我根本就不會知道你已經歸來。”他海藍的眉眼間褪去了往日屬於神的漠然與高貴,一點一滴盡是純澈的悲傷,“我知道……你在怕我,你怕我阻止你……當年我是有做過很多事,可那都是為了你們、為了碧落海。卜筮術在‘道’麵前失效了,我窺不破的東西太多,我沒想到一切會變成那個樣子,更沒想到你會怕我……”他低聲說著,到最後已有幾分哽咽。
當年在圓月祭壇上,歌聲浩瀚,舞袂連風,珠光搖曳間,是何等的歡欣愉悅。又有誰會想到,當年的三個人,如今會變作這般模樣?一個用冰封存了自己的心,一個投身於永恒的寂滅,隻有他將自己禁錮在神殿裏,擁抱著、沉溺在過往溫情的夢幻之中。
他屹立於這悠遠無極的碧落海之上已有十萬餘年,身邊的人來了又去,去了又來,幾個輪回間,便已是麵目全非。即使是無數不多的一點溫暖,也會隨著命運的車輪走遠。他從來都挽留不住,也沒有資格去挽留。他所能抓住的,隻有那些泡沫塵煙般的過往。
這樣的他,又有何資格去麵對歸來的人?
兩顆珠子從他眼角滴下,滾落在幽篁殿碧意瑩瑩的地麵上,滴溜溜的轉動著。淚光閃爍,便似是一雙沉澱了千萬年孤獨的悲戚眼眸。
禺京抬起頭,眸中的氤氳漸漸淡去,突然展顏一笑,笑容清華,如同海麵上雪白的泡沫,依稀仍是洪荒時在起伏的海浪間笑容靜美的孩子,久違的單純無暇。
“清澈打算上岸了,”他如是說著,慢慢低頭望向鏡中人影,目光執拗而明澈。
“我隻能幫到你這麼多了……哥。”最後一個字說得極輕,像是小小的水壁輕薄的水泡,風吹一吹就散了。他閉上眼睛,緩緩的轉身,海藍色的衣袍輕擺出深深沉沉的光彩,如同什麼壓抑而無法言說的情緒。
他睜開眼,雙眸深藍如深海,一步,一步,消失在了大殿深處。
作者有話要說:這是百度百科中關於海神禺京的詞條——“禺京”為傳說中的海神、風神和瘟神,也作“禺強”、“禺疆”,是黃帝之孫。海神禺疆統治北海,身體象魚,但是有人的手足,乘坐雙頭龍;風神禺疆據說字“玄冥”,是顓頊的大臣,形象為人麵鳥身、兩耳各懸一條青蛇,腳踏兩條青蛇,支配北方。據說禺疆的風能夠傳播瘟疫,如果遇上它刮起的西北風,將會受傷,所以西北風也被古人稱為“厲風”。
另外,蒼冥古鏡上皇凰神鳥花紋的原型是參照鳳凰寫的,《說文解字》中這樣描寫鳳凰:“鳳之象也,鴻前麟後,鸛顙鴛腮,龍文龜背,燕頷雞啄,五色備舉。”
☆、所謂的朝議
瀾闕殿。
君莫愁不動聲色的看了一眼身後寶座之上的帝王。清透渾圓的珠鏈從海王的冠冕之上垂下,與輕淺的發光交融,一派如霧般的銀華絢爛。望不清表情,隻能看見淡紅的嘴唇抿著,有著淡漠而精致的弧度。
“有事起奏,無事退朝。”君莫愁收回目光,振聲道。聲音遠遠的撒開,在海藍的穹頂下回蕩,久久不息。
“臣有本……”一名年輕的禦史出列大聲道,滿臉盡是為國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慷慨激昂之色。海王眉心微微一皺,不等他“啟奏”二字出口,便抬起左手,內中讓他閉嘴的含義甚是明顯。
禦史的聲音因為海王的動作而卡了殼,嘴卻兀自呆呆大張著,雙眼瞪得溜圓,樣子看去甚是滑稽而無辜。
兩軍對陣常有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之說,天下文武不分家,這文官進諫時大抵也頗講這一套。要在往日,哪怕麵前是一頭長著森森利齒的虎鯨,這個年輕人都能憑著氣勢滔滔不絕一參三千裏。可今天,海王隻是輕輕抬手,不知為何他便立時卡了殼,別說接著說話,便是連呼吸聲都恨不得隱去。他倒是很想鼓足勇氣做個諍臣,可是腿腳發軟,若不是靠著剩餘的幾分勇氣支撐,隻怕早就癱軟在地了。他見自己氣勢盡失,料想再說也無益,便蔫蔫的退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