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隱若現,越發的深不可測,流動著若有若無的失望與悲憫,“這便是陛下的選擇?”

不知為何,顧纓覺得這個問題問出後,海王會非常生氣。似乎連嫦娥都是這樣認為的,她身上的光霧濃得迷離,已經將整個人的身形都遮掩住了,分明是備戰的姿態。感覺到主上的戰意,侍月祭司們麵上閃過一絲懼意,但還是拿出了各自的法寶。

可在眾多目光的注視下,海王神色淡漠如故,不見絲毫異動。

“不錯,”海王道,他看著嫦娥,纖手刀的盈光映入眼中,分明是一派寂滅的荒蕪,“這便是我的選擇。”

籠在嫦娥身上的光霧漸漸沉澱,她斂住了笑意,黑色的眼眸望著遠處的銀發男子。她的眸色並非極黑,卻因為掩藏太多而深不見底,她看著海王,像是望著一個曾經的輪回:“我很想祝福陛下,可惜我知道,仙人的祝福雖然對凡人來說極其珍貴,可於陛下而言卻是無用。隻望陛下,此生永遠不會因為這個選擇而後悔。”

海王怔了怔,兩人目光相接,他分明的看到了嫦娥眼中的祝福之意。海王和嫦娥,實在是境遇太過相似的兩個人,因為太過相似,所以即使接觸不多,對對方的了解也遠遠超過他人。他們的選擇,在世人看來或許太過嚴苛或是匪夷所思,但事實卻是,除了所選的道路之外,他們根本無路可走。

他們的生命,就像是絕壁上僅容一足的小路,縱使崎嶇難行,也隻能昂然前進。

嫦娥的失望,是看到海王也踩入了命運的泥潭;而嫦娥的祝福,是希望海王能在唯一也是既定的命運軌道上走得順遂,至少不會後悔。

海王點了點頭,淡淡道:“朕也希望,你永遠都不會為自己的選擇後悔。”

不會後悔麼?

嫦娥淡淡的笑了,轉開眼眸向顧纓望去:“東皇,你今年多大了?”顧纓不承想被她問到,眼中有一絲驚訝,很快便神色恢複如常,淡淡道:“十六歲。”

“十六歲麼,”嫦娥低聲重複道,眼眸中漸漸的浮出笑意,聲音也溫柔了下來:“你的琴藝不錯,不知可會彈箜篌?”

顧纓不知她問這些做什麼,但還是神色不變的回答道:“略懂皮毛,難登大雅之堂。”

嫦娥唇邊噙了一絲笑,目光中浮動著回憶的雲:“這才對,那時候東皇玄囂和西陵……”她的聲音戛然而止,目光悠遠而空茫,片刻後方才接著道,“他們的琴和箜篌都是極好的。”

顧纓眸色微變。羲昊氏西陵,想不到他竟然再一次的聽到這個名字,而且還是從月主嫦娥的口中。這位早就為東皇子孫遺忘了的聖皇元後,究竟做過什麼,才為史冊所隱晦不提,卻被許多意外之人牢牢記住,比如這位遠走他國的月主,也比如深居碧落海的海王。

而十萬年前,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嫦娥似乎讀出了他的心思,輕輕搖頭,聲音中的倦意又濃了一分:“你不會想知道的……”

“東皇,你不明白麼?遺忘是背叛,卻也是一種莫大的幸運。像我和海王陛下,連遺忘的資格都沒有……”

“你的話太多了。”海王突然道。嫦娥怔了怔,微笑道:“你還真是不客氣。除了她,你是第二個這樣對我說話的人。”她笑容略深了些,隻是如水中月影,雖然清晰,卻仍是不可捉摸,“東皇,今日相聚即是有緣,我一向是個惜緣的人,就送你一件禮物吧。”

她看著顧纓冷淡的眉眼,目光迷離,輕聲笑道:“從今往後,就將陶唐國和東皇國的恩恩怨怨一筆勾銷,如何?”

“還是個孩子啊……”看著顧纓臉上一閃而過的意外和欣喜,嫦娥輕輕笑出了聲,款款轉身離去。紫衣飄舉,衣帶蹁躚,仿佛每一步都寫盡了華豔與高貴。

侍月祭司們齊齊向海王和顧纓兩人行了一禮,隨之而去。不一會兒,她們便消失在了視野之中。在她們出現之時便若有若無的清冷月光也慢慢散去,夜色湧入,仍是墨一般的漆黑,仿佛之前所發生的一切都隻是一場幻夢。

☆、結伴

清晨,雖然天仍下著雨,但天光已是明顯的亮了許多。顧纓揉著眼睛醒來,他被人追殺了整整一天,又是冒雨又是逃命又是浸水,體力早就耗盡了,是以昨晚嫦娥走後他便尋了處勉強還沒有被雨水打濕的地方,幾乎剛一坐下就沉沉睡去。此刻醒轉四肢兀自有酸痛之感,回想到昨日的經曆,即使他心智堅忍非同尋常,也不由感覺到一陣心驚。

顧纓搖搖頭,站了起來。海王就站在他身前不遠處,背對著他不知在看什麼,淡藍色的結界將雨水隔絕在外,雪白的衣衫和銀色的長發隨風輕輕飄起,清逸出塵。顧纓收回目光,走到湖邊略作梳洗,又有條不紊的整理著儀容。做好了這一切之後,他向海王走去,步伐極穩,踩在了地上,便濺起小小的雨花。

感覺到他的接近,海王轉過頭,輕藍的眼底便映出了他的影子。顧纓止步,道:“昨夜晚輩累極睡了,還未謝過海王救命之恩。”

海王又轉回了頭,聲音清凜:“舉手之勞,不足掛齒。”

顧纓看著他的背影:“對海王而言隻是舉手之勞,對晚輩來說卻是沒齒難忘的救命之恩。海王此行不管為著何事,隻要有需要援手之處,晚輩一定盡力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