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章 蕭瑟秋風(3)(2 / 2)

她得知黃秋水和金鳳的事完全是偶然撞上的。本來她家的小鶯硬要留她服侍一個月以後再回家的,可秀珍總有些對黃秋水不放心,便提前回了金銀灘。正巧在半路上碰上了住在牯牛灘的幺妹,被幺妹留下吃了晚飯,天黑了才往家裏趕。從金鳳家門前經過時,聽見裏麵有男人說話的聲音。秀珍覺得有些蹊蹺,心想春滿被公安局抓走了,家裏哪來的男人?便附在窗上去聽壁音。仔細一聽卻是黃秋水的聲音。秀珍頭皮一麻,在心裏罵道:“狗日的,趁老娘不在兩人貼上啦!”便衝上去把金鳳的門擂得山響,急急地喊:“金鳳,你個不要臉的快開門。”

屋裏一陣沉默。稍後,便隱約聽見後門吱呀地響過,歇在屋後竹園的斑鳩便忽地撲哧哧地驚起,秀珍曉得驚了籠。

這時,金鳳點上燈,把門打開將秀珍讓進屋裏,笑著說:“秀珍姐,你回來啦!”

秀珍沒有理金鳳,徑直端起燈盞在屋裏找了個遍,連堆柴火的渣倉都翻過了,就是沒有找到黃秋水的影子。便惡狠狠地問金鳳:“那個騷狗日的跑到哪裏去了?”

“哪個騷狗日的?”金鳳佯裝不知。

“你不要跟我裝聾賣傻,你們講話我都聽得一清二楚的。”秀珍繃緊了那張麻臉。

“屋裏你不是都看過了嗎?是狗是牛我也把它藏不住呀!”金鳳攤了攤手說。

秀珍沒有抓到把柄,不好跟金鳳多說,心中氣憤憤地摔門而去,走時留下一句話:“你個騷貨,老娘跟你沒個完。”

秀珍是金銀灘有名的潑婦,又仗著有一個當特派員的舅侄兒子,因此,在金銀灘從來就是有恃無恐,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裏。自打那天晚上之後,秀珍每天在人們上工的時候,就要搬一把椅子,放一塊砧板,抵著金鳳的大門,用菜刀剁著砧板罵上半天,罵她是個強盜婆,罵她是個狐狸精,罵她這輩子斷子絕孫下輩子還做孤老。總之,世界上什麼話最難聽,她就揀什麼話罵。

整天的辱罵,滿村的流言飛語,殘酷的世俗偏見,就像一把無形的尖刀在剜金鳳的心。她再也承受不了這些生活的重壓,於是,她想到了死,她想以死來抗爭。

為了死,她作了精心策劃。

她在一個晚上,偷偷跑到荷花的家裏,交給荷花一個用鎖鎖著的小木盒。跟荷花說,春滿快回家了,不巧,我安徽的父親得了重病,家裏拍了電報來,要我趕過去。我這一去,恐怕一兩天回不來,他出來的時候,我可能去接不了他,麻煩你把這個盒子交給他。

荷花對金鳳的話信以為真,望著越來越憔悴的金鳳,心中無限愧疚地點了點頭說:“你就放心回老家去看父親吧!春滿哥出來時,我一定代你去接他。”

站在蓮花湖邊那座新墳前,春滿聽荷花啜泣著講述了這半年裏金銀灘發生的事,講述了金鳳的死。

那是金鳳去過荷花家的第二天,麻臉秀珍再次對金鳳進行謾罵時,金鳳還了一句嘴,竟遭到秀珍的毆打,黃秋水在旁邊看見了卻像沒有看見一樣,此時的金鳳身心俱焚,萬念俱灰,她對這個世界再也沒有了任何眷戀。

事後,金鳳從容地將自己打扮了一番,她又穿上了那件平時不穿的紅毛衣,藍色滌卡褲子,並在臉上擦了“百雀靈”香脂,然後服下了一杯盛滿痛苦、盛滿辛酸、盛滿人世險惡的劇毒農藥。

聽完荷花的訴說,春滿的臉上掛滿了兩串長長的淚花。他輕輕打開荷花交給他的那個小木盒,隻見裏麵有兩樣東西:一張七八年前他和金鳳結婚時的照片,一封金鳳留給他的遺書。他緩緩地展開那張沾滿淚痕的紙,金鳳娟秀的字跡便跳入了眼簾。

春滿:

你是個好人,我很理解你的所作所為。可是,這個社會好人不見得討得到好報。黃秋水是個畜牲,他逼我,又把你送入了牢房,讓你身敗名裂,讓我們沒有活路。在人世上我們鬥不過他,到了陰間我也要找他算賬。

我這一生對不住你,跟你結婚六七年,也沒有留下一男半女。荷花是個可憐的女人,也是一個好女人,我走以後,你可跟她一起過。能如此,我在九泉之下就放心了。

是你把我從安徽帶到了金銀灘,央求你把我的魂靈送回老家。

金鳳絕筆

春滿跪在金鳳的墳前,捧著那張被淚水濕透的紙,呆呆地想:這到底是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