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太後沉聲說完,不等清文兒接話,袍袖一蕩,撐身站起:“哀家乏了,素蓮,回建章宮!”
“是。”素蓮早已眼明手快地迎過來了,聽得此言,立即伸手攙住冷太後。
“微臣恭送太後娘娘,謝太後娘娘美意。”清文兒俯身下跪,頭顱埋得極低,像是要把整個身子都貼在這冰冷的地麵上。
冷太後垂眼,不再看他一眼,揮袖離開。
直到冷太後的身影消失在回廊拐角處,清文兒才默默起身。
他仰麵看著晴空萬裏的蒼穹,日頭已經開始西偏了,陽光並不刺眼,可他卻覺得光線炫目,晃得難以睜眼,兩眼酸酸的,又澀澀的,像是要落淚。胸膛裏驟然蓋下一大片陰霾,說不出的憋悶,偏生還不可落淚,隻能把滿懷苦楚,一口一口往肚子裏咽。
冷太後行至建章宮,正欲邁步進宮,突然像是想起什麼似的,腳步一停,抓住素蓮的手,略顯急迫地問:“昨日那火,可傷到他了?”
素蓮忍住手背上的抓疼,微笑著回答:“太後娘娘放心,國舅大人派人來報過平安了,著火那會兒,三公子不在客棧裏,一點兒沒傷著。”
冷太後輕噓一口氣,麵色稍緩,繼而又問:“哀家吩咐的話,你可叫人帶去了?”
“是,奴婢囑咐過好幾次了,讓他們再三保證最近期間絕不讓三公子出暗冥教。”
冷太後微眯雙眸,輕輕點頭,自言自語般輕歎道:“是呀,絕不能出來,太危險了,這麼多年了,真沒想到,邪王還是不肯放過他……”
等清文兒到得宣仕殿的時候,距離與琪羅約好相見的時刻已經過去了一個時辰。
琪羅知道是誰從半路截走了他,也知道所謂何事,就是不知她到底會跟清文兒怎麼說,又說些什麼。
遠遠地看著清文兒過來,那道冷索孤寂的身影,在逐漸西偏的斜陽下,拉得老長,恍若一抹深沉的濃墨,在琪羅心底劃下重重一筆。
喉嚨一緊,琪羅再也受不住心間那份悸顫,一掃衣擺,飛身朝清文兒掠去。
“文兒……”
輕淺的一聲呼喚,夾雜著濃重的鼻音,沙啞中透著一絲顫音,竟是無比小心翼翼的語氣。
清文兒長睫飛顫,在嘴角扯出一抹淺笑後,才緩緩抬頭:“陛下,天色要漸暗了,若無重要的事,微臣還是先行告退的好,晚了,宮門該關了。”
琪羅皺眉拉住清文兒的手臂,在他欲要掙紮逃離的霎那,輕聲地說:“進去坐一會兒吧,宮人新做了你喜歡的點心,還是熱的,不喜歡吃嗎?那就不吃了,進來陪我說說話吧,你好些天沒進宮了,我很想你。”
在清文兒麵前,琪羅從來不用那個冰冷的“朕”字,他總是溫柔而又哀傷地用我做自稱。
清文兒側轉開去的身子,僵在原地,他聽得出來琪羅語氣間的哀求,他不敢抬頭看琪羅,深怕琪羅眼底的哀傷會刺痛自己的心。心尖的血肉針紮似的麻痛,欲要離開的步伐抬起卻停在半空,他知道那是不對的,他知道自己該走,他知道自己不應該留戀不舍,可他的心卻是那樣渴望著能與琪羅多靠近一點。
琪羅低低一歎,握在清文兒手臂上的手緩緩下滑,最終攫了他纖柔的手,牢牢包裹在手心。
清文兒雖是男子,卻體型纖細,在高大頎長的琪羅麵前,他就像一名纖弱的女子,琪羅輕輕一扯,他被動地跟著他朝宣仕殿內部走去。
宮人奉上茶點,悄聲退下。
清文兒端坐在窗牖邊,仰麵眺望無垠的碧落,幽然歎道:“皇上,您的未央宮已經空了二十多年了,是時候讓那裏住進去一個女主人了。”
未央宮是專屬於皇後居住的寢宮。
琪羅捏著奏折的手陡然一顫,真巧,奏折裏說的恰好又是要他充盈後宮,早些開枝散葉。
眉心一皺,琪羅把奏折往案幾上重重一拍,語氣不免有些冷漠:“母後的話你不要放在心上。”
清文兒輕笑開來,他不用回頭也知道那些大臣們又說了些什麼,除了封後生子那些事兒,鮮少有事能讓這個溫潤恬淡的男人動怒。
他將整個身子都倚在窗欄上,視線依舊是注視窗外的藍天,笑著道:“皇上也該考慮要個幾個小皇子了,您不著急,可大堂上的臣子們可都眼巴巴地盼望著呢!”
琪羅高大的背影倏然繃緊,他古怪地瞅著清文兒的側臉,忽然覺得今日的清文兒有些不一樣了。
“你也是這樣盼望著的嗎?”
琪羅的語調矛盾極了,剛硬中夾雜著鮮明的軟弱,明明在顫抖,卻又暗藏十足的氣勢。
清文兒驚詫地扭過頭來,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道:“是的,我也是這樣盼望著的。”
琪羅沉默地看著他,良久,淒哀而又悲憤地道:“我是一國之君,難道我喜歡什麼,想要什麼,都不能順心自如嗎?”
清文兒搖頭輕笑,淡而緩聲地說:“皇上,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難,太祖皇帝辛辛苦苦打下來的江山,您也不希望它就這樣毀在您的手裏吧。您是一國之君,您有著至高無上的權利,可同時,您也必須肩負下一定的責任。”
琪羅搶過話來,盯著清文兒的眼睛,薄唇輕彎,嘴角是一抹高深莫測的弧度,“母後選中的人是誰?”
清文兒詫異地看著他,眼底盈光一閃,啞聲道:“是辛月國的紫淩公主。”
“你希望我娶她做皇後,然後與盡快她誕出皇子?”琪羅笑容淺淺,哀喜莫辨。
清文兒咬唇,眼神閃爍,“是。”
“好。”琪羅斂笑,麵容祥和,不笑亦不怒,淡淡應了一聲,重新拿起那份奏折,用朱砂筆畫了個大大的閱字,繼而抬頭望著清文兒,也一字一頓的道:“如你所願。”
清文兒那顆柔嫩的心立時抽痛起來,她看著琪羅臉上清晰的痛楚,以及握筆那手上清晰泛白的骨節,倏然咬唇,鼻腔裏酸澀莫名。
他匍跪著挪到琪羅腳邊,頭顱深深埋下去,束在腦後的青絲從肩頭滑下,鋪撒在地板上,如同清水裏綻開一朵妖冶的墨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