琪羅見他這副姿態,強忍著內心的絞痛,甩袖起身,沉痛而艱澀地道:“我已經答應你了,你還想怎麼樣?”
清文兒抬頭往著他,眼角微揚,似是在笑,麵上卻是一場哀默:“皇上,微臣還有一事相求。”
琪羅麵容立時緊繃,心底陡然一顫,用警惕而哀傷的目光凝視著清文兒,那番小心翼翼的模樣讓清文兒心裏刀絞般刺痛。
他柔柔一笑,盡量控製住翻滾湧逸的酸楚,使自己的語氣充滿歡快,讓琪羅不至於那麼驚慌無措:“皇上,大婚可否由微臣主持?”
琪羅聞此言,顯然鬆了一口氣,緊握的雙拳終於卸了力道,他不問緣由,使勁一點頭,輕笑著道:“好。”
語罷,撩袍俯身來攙清文兒。
清文兒垂眼看這個貴為九五之尊的男人細心地為自己掃除衣麵上的灰塵,心頭柔柔的,又甜又酸。
“我答應過你,無論發生什麼,都不會背棄你,逃離你,所以……”清文兒伸手貼在琪羅俊朗的眉眼上,指腹輕柔地劃過他高挺的鼻梁,微笑著繼續道:“你不要擔心,但凡我說過的話,我一定會做到。”
琪羅注意到清文兒沒有再刻意偏執地喊他皇上,心中一緊,一時百感交集。他剛才真的很害怕,他不知道冷太後對清文兒說了什麼,他隻是覺得今日的清文兒與往日不一樣了,他看著他那鄭重祈求的模樣,生怕他是動搖了,要開口求他放過他。
隻要不是要離開他,他要什麼,他都可以答應。
“嗯。”琪羅輕柔地握住清文兒的手,用他掌心裏的溫暖來安撫他內心的焦灼不安,“你後悔過嗎?”
清文兒淡笑開來,仰頭看著琪羅,眼底晶亮一片,“從來沒有,十年裏,從未有過。”
琪羅的鼻腔裏登時充滿了酸意,他俯身擁緊清文兒,千言萬語猛然卡在喉嚨,隻能斷斷續續地喊他的名字,一聲一聲,文兒,文兒……
所謂患得患失的酸楚便是如此罷,愛到深處,誰能自拔?
清文兒把臉埋進琪羅厚重的胸膛裏,深吸一口他獨有的氣息,臉上洋溢著滿足與欣然,一瞬間,他忽然覺得,能這樣偶爾和他有一個貼心的擁抱,他此生已無悔。
他還能清晰地記得,十年前,那個蒼白瘦削的少年皇帝,伸手撩開紗簾,淡淡撞進他眼簾。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淪陷了,此生此世都無法獲得拯救。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他卻那樣迷戀他身上的氣息,迷戀他嘴角淡然優雅的淺笑,迷戀他用溫柔低啞的聲音,輕輕地喚自己一聲:文兒……
十年歲月,翩然閃逝,時至今日,他明白自己已離不開琪羅,甚至隻要一想會離開,他的心就會叫囂著痛。他明知這樣是不對的,但他依舊那樣貪戀他的溫暖,他明知自己這是在飲鴆止渴,可他就那樣心甘情願地沉淪,他不想去想將來會如何坎坷,或者他們的結局注定淒慘,就算這樣他也不要醒來,他寧願這一秒,就這樣死在他懷裏。
擁抱是安詳並且美滿的,但時間不會因此停滯,愈是美麗的繾綣,熄燈閉幕的一刻,來的愈是迅速。
暮色低垂,涼風輕卷。
清文兒仰頭望過窗外的天,掙紮著從琪羅懷裏探出頭來。“天要黑了,宮門要關了,我得走了。”
琪羅聞言,垂首卸去力道,任清文兒掙開他的懷抱。
他戀戀不舍地注視著清文兒逐漸靠近雕花宮門,眼底一時暗潮洶湧。清文兒的身影是那樣的纖弱,暗紅色的朝服穿在他身上,像是一塊暗沉的紅色烏雲,恍若下一秒他就會如天邊的彩霞般驟然消失。
琪羅向前踏出幾步,急匆匆地說:“如果……如果我說等我有了繼承人,等雲瑞國太平無恙,我就會隱世去做一個普通人,那一天也許會是很久很久以後,你,願意等我嗎?”
宮門已開,清文兒在一大片暗紅色的夕陽餘輝裏翩然轉身,寬大的朝服衣擺蕩開一個絢麗的弧度,說不出的瀟灑動人。
他吟吟淺笑,鄭重無比地點頭:“等,為何不等?”
琪羅僵硬的麵容立時鬆軟開,回他一個暖心的微笑,一切深情纏綿盡在不言中。
昨夜那一番折騰,程麗茜心裏是憋足了鬱痛,天已經蒙蒙亮了,她卻還沒能安睡過去,索性掀了被子,將外衣一套,欲要就此離開。
繞過屏風打眼一瞅,外屋小床上果然睡著守夜的人,看那輪廓模樣,似乎是雪晴。
程麗茜抿緊嘴唇,腳下踩出個詭異莫測的步法,身形飛晃而過,恍若一縷飄渺的青煙悠然蕩過。桌腳上的燭火紋絲未顫,門窗亦不見張闔,人卻已然不見了蹤影。
小床上的雪晴更是沒能察覺到什麼,懶懶翻了個身,砸吧著嘴,囁喏了幾聲,分明睡得正酣。
殘月還斜斜掛在天邊,程麗茜漫無目的地走在空曠無人的街道上,一陣冷風迎麵撲來,額角的碎發被吹得翻飛到頭頂。
她幽幽歎了口氣,肚子突然咕咕歡叫起來,摸摸扁平的肚子,程麗茜嘴角下撇,神情好不沮喪,她身上一分錢都沒有……
本來她還有三個神通廣大的老鼠精做手下,沒錢倒是可以讓她們變一個,可五年前,那三個沒良心的卻說她現在的狀態發展地特別穩定,她們特別放心,凡間人氣太重,於她們修行不利,既然她沒什麼可讓她們操心的了,她們再留著凡間也沒什麼意思了。於是屁股拍拍,卷鋪蓋回天山了……
對了,包裹裏倒是有些銀兩,是出暗冥教的時候霍老頭給的,可惜,包裹在客棧裏,客棧又被一把火燒沒了。
程麗茜哀歎一聲,仰頭看著灰蒙蒙的天色,想了想,腳尖一扭,決定去客棧那邊瞧瞧,說不定月莫離和堅會在附近等她也不一定。
客棧遺址焦糊烏黑一片,地上未幹的水漬東一灘西一灘,燒斷了焦木頭交錯累疊,那模樣還挺悲壯的,一片荒涼慘寂。人走得近了,還可以聞到空氣中盤踞著一股刺鼻的焦糊味兒,光是從這片殘骸上,就可以想像出昨夜那場火究竟有多慘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