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袁挽約見的地方在城中一處幽靜的茶莊,車開到半路又下起細細的小雨,下了車,便看見茶莊門口停著那輛她在醫院見過的黑色路虎,車旁站著個男人,黑西裝,連裏麵的襯衫都是黑色的,利落短發,眼廓很深,五官冷硬到有些淩厲,看不出年齡。
男人手裏撐著一把黑色雨傘,擋在袁挽的頭頂,當她看到許枝鶴發梢上的水珠後,迅速的從男人手裏奪過傘,幾步走到許枝鶴麵前:“怎麼不撐把傘?”
許枝鶴沒作聲,又往她身後沉默不語的男人看去。
那男人就是那天在醫院看到的,她的姘頭吧?
袁挽從他手裏拿走了傘,他就一動不動的站著淋雨,好像一座雕像似的。
氣氛有些尷尬。
袁挽似也察覺不妥,回身衝男人道:“我想和枝枝單獨聊會兒,你先回去吧。”
男人的視線掃過來,輕飄飄的一眼,目光卻有如實質般,讓人無法忽視。
許枝鶴:“……”
姘頭還挺牛。
對方顯然也察覺到她的打量,但是並不在意,從褲兜裏摸出盒煙,點煙的動作格外嫻熟。
將煙叼在嘴裏,他才說:“我在車裏等你。”
是對袁挽說的。
說完,不鹹不淡的看了眼許枝鶴,轉身拉開了路虎的車門。
“……”
茶莊內依然是風雨不驚,茶香繚繞。
這種天氣,這個地方,沒什麼客人似乎是顯而易見的事。
她們在最深處的位置坐下,一個穿青衣旗袍的婆婆上前為她們煮茶。
許枝鶴的座位後是一排古色古香的書架,書架上放的都是些佛經,桌上一鼎香爐,焚著細細的煙,室中一片澄靜,讓人的心仿佛也遁入空明。
空氣裏隱隱有茶香浮動,穿青衣旗袍的婆婆提起壺來,為兩人都添上一杯茶,這才放下茶壺,衝著她們做了個雙手合十的佛門禮儀,微笑著退了下去。
袁挽這些年過得很好。
這是坐下來後許枝鶴得到的唯一結論。
有錢又有閑的人才能靜下心來品茶,何況外麵那個男人一看就牛逼哄哄的樣子,卻肯唯她的命是從。
“來,先喝杯熱茶。”袁挽熱心的招呼她,晃了晃茶盞,隔著茶幾,眼神裏帶著幾分期許。
許枝鶴仿若不聞,隻低頭望著杯中舒展起伏的碧綠茶葉。
氣氛沉默。
袁挽歎了口氣:“我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當年她被迫離開易澤謙,其實腹中已經珠胎暗結,在公司裏她看出許聞舟對自己有所企圖,但她一個弱女子沒有棲身之所也沒有反抗之力,隻能以色侍人,假意逢迎。
那時候袁挽沒別的想法,隻希望在許聞舟的庇佑下,能平安的把孩子生下來。
誰知許聞舟也隱瞞了已經結婚的事,江瀾懷胎八個月,挺著大肚子到公司來探班,正好撞見許聞舟在茶水間跟袁挽調情,羊水當場就破了,後來導致許琳早產,一直放在保溫箱才活過來,江瀾自己月子裏也遭受了無數的罪。
她知道江瀾一旦恢複,不會放過她,而她的肚子也快瞞不住了,隻能連夜離開南城,去了附近的小鎮雲城安居。
許枝鶴心底一震,她睜大了眼睛:“等等……我不是許聞舟的孩子?”
袁挽沉默良久,眼眶漸失。
“許聞舟有負於我,即使他懷疑過孩子的身份,但因為愧疚於心,所以我把你送回來的時候,他想都沒想就答應了——”
許枝鶴早已呆掉,喃喃的說:“所以他早就猜到我可能不是他的骨肉,這麼多年才一直偏心許琳……”
她慢慢俯下臉,像不能承受似的,用掌心托住臉頰。
所以這麼多年,她受的苦該怨誰呢?她本來就不是許家的孩子,許家供她吃喝,供她上學,甚至沒有去做DNA鑒定來拆穿她,她是不是該感恩戴德呢?
她又抬頭看了一眼袁挽,她的眼中充滿了複雜莫測的情緒。
她終於忍不住問出聲:“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如果你不想要我,可以隨便把我扔在哪,我有手可以自己打工養活自己,許家不欠你的,你為什麼要把我送去許家?”
袁挽輕輕一笑:“你自己打工,然後像我一樣,在街角推個車賣餛飩嗎?”
許枝鶴一時怔住:“這完全是兩碼事——”
袁挽點頭:“對,是兩碼事。可你看看你現在穿的用的,如果你初中畢業就輟學去打工,你還會認識現在這些有錢的朋友,還會和江珩結婚嗎?”
“……”
袁挽的問題字字誅心,許枝鶴張著嘴,竟一時說不出話來。
答案很明顯,不會。
像江珩那樣的人,站在金字塔的頂端,如果不是她借助許家的背景進了南外附中,有幸和他成為同學,她一輩子也沒機會認識他。
還有裴然,薛景景,雖然她們都同情過她在許家的遭遇,可如果她不在許家,也許她們連看都不會看她一眼。
就連她一手創立的海豚TV,最開始還是從許氏拿了一千五百萬創業資金。
如果她不姓許?
這一切都不會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