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她躺著,她就老老實實躺著,有時候一整天都不下床一次。偶爾孟芝來看望,才會用輪椅推她出去透透氣。
而她也很少再流淚,時不時還會說點笑話。孟芝以為她已經走出陰影,誰知許枝鶴告訴她,自己早點恢複健康,才能去照顧江珩。
得到醫生的允許,可以下床了以後,許枝鶴一天大部分時間就都耗在ICU外,很認真的跟護工學護理。
有時候護工見她可憐,會借她一套無菌服,讓她進去近距離的看看江珩。
盡管不能碰他,他也不會有任何反應,可是這樣看著他,自言自語的跟他說說話,許枝鶴就覺得已經很滿足。
她看上去已經完全接受了江珩變成植物人這個事實,不哭也不鬧。
一個月後,江珩從ICU轉出,呼吸心跳血壓皆正常,偶爾能睜開眼,對外界刺激也能產生一些本能的反射,隻是眼球呈無目的活動,即使眼睛可以注視,但也不能辨認,喂他吃飯時,偶爾會有吞咽動作,不會說話,也不能理解語言。
不過這些對許枝鶴來說已經夠了。
下午的晴光甚好,已經是七月了,她穿一條碎花連衣裙坐在他床邊,手裏端著剛借護士的電飯鍋煮的白粥。
每當江珩的眼睛注視著她的時候,她的心便好像被一片暖陽籠罩。
盡管知道他並不是在看她,但還是絮絮叨叨與他說很多話,今天早上吃了什麼,哪個護士值班,早上自己又幹了什麼蠢事。
“我今天在董事會上宣布卸任了,許氏已經正式聘請傅寒聲為CEO……”
“我終於可以放下一切來陪你了,再過幾天,就是你的生日了,今年想好怎麼過了嗎?”
“沒關係,你沒想法,那就讓我來操辦。好快哦,不知不覺你都二十八歲了,但是在我記憶裏,你好像一直都沒變,還是那年十八歲的樣子,你還記得那年高考完填誌願你來學校找我嗎?”
“我昨天晚上做夢了,夢見我接過了你的傘,然後說雨好大哦,我們一起走吧。你幫我撐傘,連碰我一下都不敢,大半個肩都露在外麵,被淋得透透的,送我到許公館後,你整個人都成落湯雞了,我一直笑,你氣得都不說話了,後來我讓你在門口等著,進屋去給你拿毛巾,一轉身你就不見了……”
“江珩……你說好會等我的,怎麼能不見了呢?”
病床上的男人手指動了動,一直如死水般不曾有過波瀾的雙眸,忽然間顫了顫。
可是許枝鶴視線都被淚水朦朧了,根本看不清。
“你還記得你說過什麼混賬話嗎?說什麼銀行、保險箱密碼都是我的生日,你都不在了,我要這些有什麼用?年紀輕輕,誰教你說遺言的,這麼不吉利!”
男人的喉結艱難的滾動著,薄唇翕動,發出三個艱澀的字眼:“對……不起……”
“……”
咚——許枝鶴手裏的粥碗直接掉在了地上。
她睜著眼睛,呆呆的看著床上的男人掙紮著想坐起身,眼神已經恢複清醒,轉過臉來看著她。
好一會兒,許枝鶴才反應過來,急忙去扶他,手搭到他肩上,突然又想起什麼,轉身朝屋外跑去:“醫生——醫生——”
才剛轉身,就被床上的人拽了回來,許枝鶴站立不穩,半邊身子都趴在了床邊,兩人一個坐著,一個趴著,彼此對視著,好長時間,沒有言語。
須臾,許枝鶴緩慢的向他伸出一隻手。
江珩好像猜到她的意思,單手握住她的手心,將她的手掌貼到自己臉上。
他躺了這麼久,瘦了,兩腮都摸到骨頭了,皮膚因為長期不見陽光也呈現著病態的冷白,可他還是他,看著自己的眼神,那樣溫柔。
“你還好嗎?”磁性低回的聲音回蕩在靜謐的午後。
還好嗎……
寥寥的幾個字,卻令許枝鶴整個人激動的顫抖起來,她咬著牙,眼眶紅得像隻小兔子,隻顧著用力的點頭。
午後的陽光灑在他周身,江珩的半邊臉龐都陷在耀眼的日光裏,短短的黑發有些淩亂,這段時間他瘦了,眼窩更加深邃,顴骨略顯突出,輪廓也更加棱角分明了。
許枝鶴忍不住貪婪的注視著他,仿佛一眨眼他就會不見了。
江珩的手還握著她的,他的掌心幹幹的,有點涼。
“從機艙掉下去的時候,我就後悔了。我在想,如果我死了,我的枝枝會多難過啊。所以我努力活過來了,我怕你難過,怕你孤單,怕你被人欺負。”
他剛醒來,嗓音還有些沙啞,黑眸裏閃爍著靜謐細碎的光。
“童話裏,王子為了公主變過青蛙,砍過惡龍,殺過巫女,我想來想去,上麵的這些我都做不到,隻好把我擁有的全給你。”
他說完,側身從床頭櫃的抽屜深處取出一隻文件袋,裏麵是一份財產轉讓書,許枝鶴沒有細看,但也大致猜到了什麼。
江珩把紙筆遞給她:“枝枝公主,簽字吧。”
他從M國回來就一直躺在床上,不能說話也不能動,隻有一種解釋——這份財產轉讓聲明他很早之前就準備好了,在他們出發去M國之前。
他真正兌現了自己的諾言,把他擁有的一切都雙手奉上。
許枝鶴眼眶晶瑩的搖著頭:“可我不要這些,我隻要你。”
男人握住她的手拿起筆:“簽了它,枝枝公主,你得到的不僅有王子的所有財產,還有一顆隻為你跳動的心。”
他看著她一筆一劃寫下名字,才滿意的把她的手帶到自己心房處:“感受到了嗎?它是因為你才熱起來的,這世上所有的東西都會變質,我也不知道自己哪天就會變得昏聵愚昧,但我已經把最好的都給了你,這樣以後連我也不能再欺負你。”
“江珩。”
“嗯?”
“你不知道當年我在許家的花園,偷看了你多少遍。”她忽然輕聲道。
他愣了好半晌,才笑開:“我知道。”
“你不知道……”許枝鶴忽然有些羞怯,那些說不明的心思,一點點滌蕩心間,她想起那一年她第一次穿上南外附中的校服,別扭又陌生的站在校門口,一抬頭,就看到滿臉冷漠的少年戴著風紀袖標,一個個的檢查入校儀容。
當她停在少年麵前時,耳尖不自覺的紅了,多希望他能多看自己一眼啊……
然後在她這麼低聲祈禱的同時,少年轉過了頭,漆黑深眸望進她眼中,仿佛映入了這世上所有的美好。
一眼,一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