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 一眼,一生(2 / 3)

傅寒聲本想說“不客氣”,想想又是多餘。

最後聳了聳肩,什麼也沒說走遠了。

他現在算明白,當初江珩為什麼要放棄大好前程,堅持回國了。當時他大罵江珩是個不可理喻的傻子。

而人這一輩子,總會有一兩次,身不由己的犯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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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月升,日升月落,江珩的手術結束,外傷基本處理完了,是否有內傷,還需等到了大醫院,照CT掃描確認。

這期間許枝鶴一直守在帳篷外,不曾闔眼。

從當初她拒絕上飛機離開這座小島,到親自組建搜救隊營救丈夫,這個女人身上的堅韌,讓外國人也驚歎,在這具瘦弱的身體裏,到底潛藏著多大的能量。

她的手上腳上也全是灌木叢中劃下的傷痕,一張臉憔悴,疲倦,沾滿泥土和血痕,這樣的臉,五官再漂亮,也被糟蹋得一分不剩。

官方派來接遇難者的第一架營救飛機已經飛走了,他們等不及第二架,直接上了傅寒聲安排的私人直升機,江珩被放在擔架上抬上了直升機。

在直升機上許枝鶴就睡著了,或者說,是昏睡過去。

經曆了長時間的驚慌、疲憊、體力透支,她能堅持到現在,已經令人震驚,這會兒睡著了,反倒令傅寒聲放心一些。

直升機上轟隆隆的聲音雖然很吵,對許枝鶴來說,卻是兩天兩夜來,最為安穩的一刻。

飛機停妥後,馬上有救護車接送他們進醫院。

許枝鶴也被抬上擔架,接受檢查。

醫生誤以為傅寒聲才是她的丈夫,皺著眉指責:“病人的精神和體力都過度透支,需要住院再觀察一陣。”

許枝鶴這一睡,就是一天一夜,護士用吊瓶的方式替她輸入葡萄糖和必備的營養。

傅寒聲抽空回了趟拉斯維加斯,之後孟芝和江逢年都聞風趕來。

孟芝確認了江珩沒事,才敢把這件事告訴江逢年,饒是如此,江老爺子也差點沒厥過去,接受了事實後,馬上打電話,聯係了幾位外科權威,一起趕到了醫院。

手術進行到一半的時候,孟芝想起來許枝鶴也在這家醫院,從剛才起一直沒見人,這才拉著老伴過來,一開門,就看見身穿病號服的許枝鶴在兩名護士的手中掙紮著,赤腳踩在水泥地上。

孟芝立刻衝進去:“怎麼回事?”

其中一名護士用英文對他說:“病人不肯臥床休息,一定要出去。”

許枝鶴一看見孟芝,慌忙問:“媽,他醒了嗎?”

她的樣子既憔悴又衰弱,手背上被她自己掙掉的針孔裏還再往外汩汩的冒著鮮血。

江逢年招了招手,示意護士出去,對她說:“枝枝,你先回床上躺著,或者穿好鞋子。”

他的語氣平靜和緩,但畢竟久居商場,當他擺出威嚴時,有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讓人隻能服從。

許枝鶴怔怔的回到床上:“江珩他怎麼了……”

她很快意識到情況可能並不樂觀。

醒來後她就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這時候問出來,倒顯得麻木,沒那麼激動:“手術失敗?感染了?還是……”

孟芝沉默著搖搖頭。

“那到底怎麼了?”許枝鶴急得快要爆發,突然一陣虛無的心慌,“難道……”死了?

江逢年聽出她的意思,仍是搖頭,喃喃的說:“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許枝鶴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著他,眼淚一直忍著沒掉下來,在眼眶裏打轉。

江逢年走過去,輕拍著她的肩說:“他沒死,不過……腦部受重創,又溺水引起腦缺氧,暫時仍處於深度昏迷,不知什麼時候能醒來。”

許枝鶴空洞的目光落在空氣中的某一個點上,逐字逐句揣摩他的話,問出來:“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來?”

江逢年低歎了一聲:“要是一直醒不來……”

就是變成了植物人。

生不如死。

許枝鶴張著嘴,愣愣的,許久說不出話來。

沒找到江珩的時候,隻要知道他活著,她就滿足了。

現在找到了,又希望他健康,和正常人一樣。

她是不是太貪心了一點?

許枝鶴反問自己。

但很快就找到答案。

她噙著眼淚微笑:“沒關係,隻要他活著就好。他動不了還有我,我可以照顧他起居。植物人嘛,又不是沒有醒來的先例,我也會一直守著他……”

“枝枝……”江逢年深蹙起眉,不可置信的看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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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對很多家庭來說,植物人比死亡還要可怕。

因為照顧一個植物人的成本很高,無論是時間還是精力,而病人到底會不會醒來,都還是未知數。

孟芝偶爾也會想,如果自己兒子還有意識,是否舍得枝枝就這樣被綁在他床前,一天24小時什麼都不做,全部用來伺候他。

她自己的兒子,她最了解。

那麼高傲的一個人,如果清醒著有意識,知道這一切的話,隻怕生不如死。

這場空難似乎讓許枝鶴變化很大,變得堅強,樂觀。

她隻用了幾分鍾就接受了這個事實,已經開始向護士學習護理技巧。

江珩手術完後就被轉入了ICU,孟芝借了輛輪椅,把許枝鶴放在上麵,推她去ICU外看望。

到了ICU門口的走廊,許枝鶴迫不及待的從輪椅上起身,靠近玻璃窗。

躺在病床上的那個人離她有點遠,看不清臉,隻看到戴著呼吸機,手上插滿了管子,靜靜的,像是睡著了一樣。

許枝鶴情不自禁的把手貼在玻璃上,描繪著江珩的輪廓,就像隔著玻璃在撫摸他。

孟芝不忍打擾他們,靜靜的離開了。

當整個走廊隻剩下許枝鶴一個人,她終於像隻受傷的小動物,慢慢蜷緊身子,順著玻璃,滑下去。

她還是無法接受,她最愛的那個男人,要一直這樣沉睡下去。

總覺得一回頭,還能看見那個無所不能的男人,輕易的一隻手,就能為她撐起一片天。

回想從飛機失事到獲救的這些天,她淚如雨下,蜷成一團脆弱得不堪一擊。

隔著樓梯間的門,隱約能聽見女人極力壓抑著的抽泣聲,低低的,像某種小動物的嗚咽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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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時間,許枝鶴很配合醫生和護士的治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