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如今,蘇州河還是那條,亙古不變,可是河上卻搜尋不到一隻遊船的影子,是啊,人們誰還敢到這樣的地方來觀賞?他知道入夜之後,那些青樓妓院還會高掛紅燈,招徠顧客!無論什麼時候他們的生意都是最好的,平安時,有人會到這些個溫柔鄉裏偶爾小樂,煩惱時,會到這些脂粉中排遣發泄。擔驚受怕時會到這個醉生夢死的院子中逃避一下。如今,這裏更是成了唯一的娛樂場所,日日聽著這些不知亡國之恨的商女彈唱《**花》。
朱潛長歎了一口氣,自上任以來,他曾經邀請過這些青樓的老板,請他們能夠肅清一下夜晚的秩序,也曾經明令禁止官員不得入內,更微服蹲守過,可是卻沒有什麼效果!每個人都知道這個地方是社會的一個毒瘤,提起這個地方他們都會認為是不光彩的,可是卻無法禁止自己與這個毒瘤劃清界限,公共場所交談時,他們都以和這裏有絲毫的瓜葛而感到羞恥,可是背地裏卻談論著這裏又來了幾個秀色上品的尤物。人性何止如此?一切罪惡的事情有何嚐不是在冠冕堂皇的理由下進行的交易?一切醜陋的行徑有何嚐不是打著光彩奪目的招牌付諸實踐的?
蘇州河的盡頭,是瑞祥大街,瑞祥大街和別的街道顯得格外不同,這裏是蘇州的富人區,街道兩旁的店鋪依然正常營業,顧客雖然稀稀落落,但臉上卻沒有饑餓襲擊的痕跡,街道打掃得很幹淨,來來往往穿梭的人步履匆匆,交易時摒棄了爭論和吵嚷。一切畢竟和過去還是有區別的。
戰爭壓抑下的平靜亦隻是飄著浮萍的池麵,下麵暗湧的潮流被一層綠色的植被輕輕遮擋住了,一旦一場暴風吹過,所有的漩渦都會風卷雲湧而來!站在街道的一端,朱潛端詳著自己曾經無數次走過的道路,心裏湧起百般滋味,以後的蘇州又會是怎樣的一副樣子呢?
“哎呀!這不是朱大人嗎?怎麼今天有空閑來這兒了?”
聽到招呼聲,朱潛轉過被太陽刺得有些閃爍不定的眼睛,定了定神,是蘇州富商盧淨皖,“盧兄,別來無恙啊!我到處逛逛,就走到了這裏!盧兄一向可好?!”朱潛忙施禮問候。
“還行吧!最近剛剛從揚州回來,本來早想著到府上去拜會大人您的,可是剛回來家裏有些事情要處理,這不,剛剛辦完事情。正好碰到大人。如果大人不嫌棄的話,就請大人到寒舍歇歇腳,喝杯茶如何?”
這位盧淨皖雖為富商,可是在朱潛的印象中卻沒有奸商感覺,在所有的蘇州富豪中,朱潛唯一能夠談得上話的也隻有這盧淨皖了,此人雖從商,但對讀書甚是看重,對讀書人亦多了十分的尊重,曾經多次資助一些家境貧寒但有誌向的書生前去京城考取功名。在蘇州頗有口碑。他的兒子盧摯二十歲時就由諸生成為元始祖的侍從之臣,更是一位飽讀之士,所做散曲在蘇州廣為傳唱。真是少年才俊!所以朱潛對他更是多了幾分敬重!
受到他的邀請,朱潛不好拒絕,隨著盧淨皖一路走進盧宅。紅漆大門沒有威武的氣派,但卻顯得祥和溫暖。院中,穿過紅木雕鏤的穿宅回廊,他們一起走進了客廳。仆人隨即端來一方小巧的煤油爐,一把茶壺放在爐上。
“朱大人,今天我請大人品一下我剛剛從揚州帶回來的上等好茶——雨前茶。順便和大人您敘敘舊,每次和大人聊上幾句就勝讀十年書啊!”盧淨皖把茶葉輕輕放進旁邊的一個小巧的圓形茶壺中,待水沸騰起來約五分鍾後,將沸騰的水沏入裝有茶葉的壺中,過了幾分鍾,他端起來,順著彎彎如鶴頸的壺嘴,綠盈盈的茶帶著口哨咕嘟咕嘟地跳入小小的杯子中,蒸騰而起的白色氣體攜著一抹香氣鑽進朱潛的鼻中。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隻覺得滿腹的馥鬱和清香,心情頓覺輕鬆了很多!“好茶!好茶!真是好茶!未品其味,但從其色澤和氣味上就讓人頓覺清爽之感!真是上上等的好茶啊!”朱潛不由稱讚起來。
“現在大人您覺得怎麼樣了?看到大人憂慮重重地站在那裏,我知道大人為了這滿城的百姓擔憂著,就想請大人來我家裏品品茶,緩和一下緊張的心情!請。”說著,雙手遞過來一杯。
朱潛微微啜了一口,滿齒生香!直入髒腑!“好茶,真是好茶!”
“大人喝著爽口,就帶些回去!這也是我們做百姓的對大人的一點兒報答!對了,剛才大人所擔憂之事可是城中的糧食問題?”
“哦!”朱潛一愣,不知道該如何來回答,作為地方官吏,當剛剛開始接到為前方輸送糧草和兵將的時候,曾經發動當地富商捐錢捐糧,盧淨皖是第一個響應的,在他的帶領下,幾萬石糧食迅速聚攏並如數輸送出蘇州城,如今,城中百姓又陷入無糧的境地,他又怎能張得了這張口,雖然這件事情人家已經主動提出來了,可朱潛感到自己的臉在發燒,作為地方官吏,理應是百姓的一張大傘,在風雨將要抵臨的時候,能夠撐開來,保護自己的百姓不受風雨的侵蝕,可是如今卻要反過來求得百姓的庇佑,怎能不叫自己汗顏呢?
“不不不,盧兄多慮了。隻是近期戰況慘敗,我不知道這蘇州城將會有一個怎樣的未來!”
“朱大人,我一向敬重朱大人您的為人與官品,也自感與朱大人您能夠推心置腹,所以今日既然朱大人說到這個話題,我有一些自己的淺見,不知道當講不當講?”盧遲疑了一下。
“盧兄有何建議,請直說無妨!”
“其實從太祖皇帝到現在,經曆了三百多的滄桑,由盛到衰,經過了兩宋的變遷,如今的宋朝隻能是苟延殘喘,最終隻能被新的王朝所代替。朱大人,俗話說,知時務者為俊傑!又有其名曰:適者生存!做最終的無效的抵抗隻是自己心中美其名曰的以身殉國,可是這些從古到今自以為誌向高潔,忠貞不二的臣子卻沒有想過,如果自己個人的名節能夠換來全城百姓的平安,那麼犧牲個人又有什麼不可呢?
再說,有時候犧牲隻能是一種無用的表現,在新的王朝中,照樣可以為百姓做更多的事情!不是嗎?所以今天我把我的一些淺見說與大人您。隻是作為我個人的看法!我和所有蘇州的百姓一樣,希望大人您能夠永遠呆在蘇州。”盧淨皖的話很誠懇,朱潛感到一種推心置腹的快感。可是作為宋室的官吏,他還不敢明目張膽地說出這些。他隻是不可置否的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