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從門外走進一位器宇軒昂的書生,打斷了他們的交談。“爹爹,我想陪母親一起去看戲,請爹爹允許。”
朱潛聽此話,抬起頭來,重新審視這麵前這個年輕人,四方臉棱角分明書生氣十足,可又不乏男子之英挺,眼睛誠懇而真摯。眉宇之間透著智慧。他也愛聽戲,看到這個年輕人竟然有心思陪著母親去看戲,他的好感不禁又增加了一層。
“摯兒,朱大人在此,還不快快見禮!”盧淨皖似是責怪又似是提醒道。
“見過朱大人,小侄這廂有禮了!”盧摯一揖在地。
“盧兄,賢侄真是名不虛傳啊!賢侄,我可是未見其人就先聞其聲啊!今日幸會!”朱潛趕快上前一步,挽起盧摯。左右端詳,心中愛之甚切。心想,此子和小女菊兒真可謂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啊!隻可惜,這樣的年月!自己有此心,可是總不能由自己先開口吧!唉,算了,等時局穩定下來再慢慢計議吧!
“大人謬讚了,大人請坐!摯兒,剛才你說什麼?要陪著你母親去看戲?你怎麼能出入梨園呢?你母親一介女子,要去那樣的場所已經為世人所不齒,你作為男人,如今更是聖上的近身之臣,要去聽那些靡靡之音,這不是有辱聖賢之書嗎?傳將出去,顏麵何存?不行,現在不行,以後也別想有這樣的想法!”說著說著這位盧淨皖的臉上就有了些許怒意。似乎為了這個問題曾經不止一次地糾結過。
“父親,今天是有名的梨園演員梁園秀出演的關漢卿的《魯齋郎》,關漢卿的作品在人民中廣為流傳,深受百姓喜愛!他的散曲更是獨成一格,被廣為傳唱,成為戲劇中一枝獨秀,他引領著戲劇的發展,如今他的模仿者和追隨者如春筍,各處都有。而梁園秀更是一位歌舞皆為當代之首的戲劇表演大家,由他演繹的關劇怎能不看呢?父親……”盧摯急急申辯。
“不要說那麼多了,不行就是不行!那位關漢卿,隻不過是因為自己是金之遺民的身份無法入朝為官,就終日遊走於梨園勾欄之中,和那些脂粉裙帶廝混在一起,然後憑著自己還有幾分才氣,寫出一些宣泄自己不滿的故事來嘩眾取寵罷了!
有什麼可以推崇的?至於那個梁園秀,她又是什麼身份?身在梨園。賣笑為生,靠自己的青春和姿色贏得一些好色之徒的吹捧!就這樣的人就得意洋洋了?我覺得女人就應該規規矩矩地呆在家裏,唱什麼戲?男人更應該以事業為重!考取功名,入仕為官才是正確的道路。”
“爹爹,我隻是去那裏聽戲,又沒有做什麼?何況光天化日之下,眾目睽睽之處,我會做什麼有辱聖聽的事情呢!何況,出入青樓的就一定是好色之徒,奸邪之輩嗎?我們都知道的柳永,不是每日行走於青樓戲院之中,寫下了一首又一首為我們所稱道的詞作,並且他還是奉旨填詞呢?”盧摯也毫不示弱,看來,他今天不說服自己的父親是誓不罷休的。
“柳永?奉旨填詞?那是他自己的說法!為官者,不為民請命,不為民做事,倒是每日出入煙花柳巷,做一些花間蝶舞的詞作,還美其名曰另成一派!那是他自己為自己找的借口和理由,皇帝讓他去那樣的場所填詞,是對他的貶斥,他卻拿著雞毛當令箭,堂而皇之地去做了!我不讚成這樣的做法,更不屑與這樣的人為伍!你趁早打消了這樣的念頭,不要讓我聽說你與勾欄有一絲的關聯,否則你就沒有我這個父親!你怎麼沒有向那些古人學習?我讓你讀書是為了求取功名,不是讓你和那些低俗之人為伍!別讓大人看笑話,快快退下去吧!”盧淨皖有些怒氣衝衝。
朱潛本欲勸說兩句,可是聽到他這樣堅決,就咽下了到嘴邊的話,是啊,別人的家事自己是不方便插嘴的!雖然自己支持盧摯的看法和見解,但盧淨皖的觀點也不無道理。他心裏輕輕歎了一口氣,待盧摯退出後,他站了起來,向主人告辭而去。
“請等一等!”主人家說著站起來,“朱大人,現在縣裏糧食匱乏,如果府上缺少糧食,我這裏給大人準備了一些,不如讓家人隨大人您一塊兒送去,如何?”盧淨皖誠懇地說。
朱潛的臉頓時有一種燒灼的感覺,一個堂堂的朝廷五品官吏,竟然要張嘴向一個地方富商要糧食吃,怎麼說得出口。這樣的事情如果傳出去,自己又將惹來多少人的笑話啊!不行,家裏的困難再想想辦法吧,這種恩惠受之忐忑!
“誒,盧兄!上次多謝你幫助籌糧之措,如今家裏還有一些餘糧,夠我們一家吃的了,如果有欠缺的時候,定會叨擾的!小弟在這裏先謝謝盧兄了!”朱潛當胸抱拳。
“唉呀,你這人啊!和我客氣什麼?!如果有什麼盡管告訴我!過幾天我定去府上拜訪!到時候還請朱大人您不要嫌我打擾就好!”盧淨皖一副愛莫能助的無奈。
朱潛在盧宅門口別了盧淨皖,沒有什麼心情再在街市上溜達,想起家裏三天後將沒有口糧,想起幾個孩子和夫人都將和他一起挨餓,心裏不由地又揪起來,他急匆匆地往家裏趕,一路上,心裏那個悔啊,怎麼剛才不順勢答應盧家送糧呢?
都是自己這個臭毛病,總是死要麵子活受罪。像現在這樣的特殊時期,又有幾人能夠把自尊放在第一位呢?又有幾人不能體諒他此時此刻的處境呢?接下來讓他從哪裏弄來供十幾口人吃的糧食?想著想著,朱潛真想扇自己幾個嘴巴子。
思想間,不覺走上了自己家所在的街道,遠遠地,他看到自己家門口圍著一群人,往日這個地方雖然不夠冷清,但除了自己的幾個至交好友外,很少有人來他這裏,因為大家都知道蘇州府的朱大人是一個喜歡清靜的人,享受天倫之樂對於他來說彌足重要。所以沒有什麼緊急公務之類的事情就很少來打擾。無論什麼情況下都沒有門庭若市的現象。而今天……想到著,他突然背脊上一陣發涼,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他感到馬執事聲音在頭頂上響起:大人,保重!幫我照顧好我的家人!拜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