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2 / 3)

與玲子邊吃邊聊有種不可抗拒的魅力。將玲子放在腿上給她讀小兒書時,她就會全神貫注地聽講解,一會兒緊縮身子,一會兒放鬆全身倚靠過來,每逢此時,真梨子都感到無比幸福。

真梨子喜歡小孩始於研究小兒孤獨症時,此前她未曾認為自己是個喜歡小孩的人。真梨子自幼便是對任何事物都不易動情的性格,也不擅長表現喜怒哀樂,即使對異性抱有好感,也絕無熱情的衝動,當對方采取這種行動時,在她動心之前感到的隻是厭惡。

有段時間她也為自己是否缺乏人之常情而煩惱,所以,對自己在美國生活以後能在眾人麵前坦然哭笑最感到驚愕的,正是她真梨子自己。特別是剛到美國時,她患了嚴重的懷鄉病,動輒淚如雨下,朋友們送她一個“淚人兒”的綽號,這對於赴美之前的她來說,簡直是想象不到的。

真梨子變得毫不顧忌地表露自己的感情並不隻是因為想家,也有很大原因在於她從醫務製度這種陰晦的人際關係中解放出來,並在哈佛大學擁有好多知心朋友,但最大的原因仍在於她同孩子們的接觸。

剛加入小兒孤獨症研究小組時,真梨子不習慣孩子的特性,大概孩子也對她無意流露出來的逆反神態特別敏[gǎn]吧,他們就是不認可真梨子。

她漸漸討厭孩子了,但她自我告誡要搞好研究,所以控製住了厭惡感和徒勞感。

半年來她每天都汗流浹背、髒汙滿身,但她從中慢慢發現,孩子們並非都天真無邪,他們也有狡猾的一麵和心術不正的一麵。在他們感情纖細、易受傷害的背後,生命力都令人難以置信的強盛,任性而又利己。

以前,真梨子對待孩子似掌上明珠,一味讚賞表揚,但他們憑著天生的敏銳直感看穿了大人的打算和思路,順勢動起了歪腦筋。好多場合看起來是大人哄孩子,而實際上卻是被孩子哄騙了,真梨子感悟到此,不禁愕然萬分。

然而,當認識到孩子們也是同自己一樣的人時,便能想通大可不必勉強附和孩子的道理了。真梨子決定不再強作笑臉,用本來麵目與他們相處。不高興的時候就表露出不高興的感情,見到做壞事的則毫不留情加以怒斥。結果,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一天到晚板著個臉,有時甚至大發脾氣的真梨子耳邊,竟聚集了比以前多得多的孩子;以前不管怎麼好話相勸就是不予正視的孩子,竟主動前來找話說了。

一年過後,真梨子和孩子們水乳交融地混合在一起了,他們一起哭,一起笑,當然,並非同所有的孩子都能這樣,因為他們中間的大半患嚴重的情緒障礙,連哭笑都不會。

到這種階段,即使同不能將內心感情流暢表露的孩子們在一起,真梨子也能根據動作和眼神探知他們心中的感受。

真梨子以前認為,人是用腦來思索、來感知的,心情和感情隻不過是腦的功能之一而已。

“心”,隻不過是腦的作用,因此,要了解人“心”,就必須研究腦這一物質。

在與孩子長期相處之後,真梨子逐漸發現,腦和心仍然是各有所別的。

當她看到無心哭笑的孩子們,有時竟認為這是靈魂本身在哭笑。凝視孩子們時,她會恍惚地看到圍著他們的幽靈在教室裏四處奔跑,長著金發藍眼,身穿白色夏衣;有的幽靈則坐在教室牆角幾小時紋絲不動。此景此物曆曆在目,甚至伸手可觸。

這裏有不會說話,惟一的自我表現隻會尖叫的孩子,怎麼教也記不住一個羅馬字母的孩子,以及被別的孩子一碰就身體僵直、甚至不能呼吸的孩子。他們的行動是有某種扭曲,但靈魂卻沒有一絲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