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田七離了,這些事情告訴他,難免他會生出旁的念頭,說不定又把田七給找回來。
“媽,你倒是說啊。”傅令放下碗,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
苗秀芬心一橫,豁出去全部倒出來:“去年你被公安局和工商局抓了,田七就上家裏來求我們幫忙想辦法,那天就你奶奶一個人在家。你奶奶不喜歡田七,你知道的,剛一聽說你進了局子,你奶奶想著是田七克你,害你進的局子,唉,其實也不能怪你奶奶,你說自從你娶了田七,你什麼時候順過?你奶奶正在氣頭上,就攘了她幾下,她摔了一跤磕在茶幾上。你說,我們那時候誰也不知道她懷了孩子,等她下麵見了血,你奶奶才慌了。你奶奶也是年齡大了,糊塗了,我們誰她也沒聯係,也沒叫救護車,點了檀香,燒了些香燭,和了一杯香灰水給田七灌了下去。真是老糊塗了哦,你爺爺當了一輩子中醫,誰知道你奶奶她居然……等我們回來,”說道這裏,苗秀芬緊蹙著額頭,眼睛望著窗外正午間灼灼的日頭,眯著眼睛,眼角皺紋疊起,回想也是困難痛苦的,“等我進屋,哎喲,一屋子的血腥味,田七躺在茶幾邊上,已經昏死過去,流了一地的血,送到醫院,差點救不過來……”苗秀芬是內疚的,她再怎麼厭煩田七,那終究是條人命,看到倒在地上,蒼白脆弱的田七時,她動容了,以往所有的不順眼,都被死亡的擦邊球敲得無影無蹤。生死麵前,人力微薄,過往,即煙雲。
傅令倉皇起身,木凳子刮在地上刺啦一聲,他搖晃著,肩膀起伏,劇烈地喘著氣,一口大石哽在他胸`前,他要呼吸不了了。孩子,流產,鮮血,苗秀芬嘴唇張合,一字一句拚湊一副冰冷血腥的畫麵,鮮血的腥味幾乎嗆入他的鼻端。田七纖瘦的身軀就躺在那片血泊裏,大片的紅色快速蔓延,直直淹沒到他的腦海裏隻剩下紅。傅令單手捂住眼睛,所有的悲號都響在心裏,嘴裏苦澀得發不出哪怕微弱的聲響,悲慟到了極致,身體都不像自己的了。
他僵硬地轉身,機械地邁步,打開門,緩緩走出去,背影竟像暮年老人一般滄桑,整個人失了生氣,像一塊被拔根而起的朽木,不堪一擊。
他們有孩子,在他還不知道的時候,就沒有了。
她差點死了,他沒有陪在身邊。
兩個星期以前,他對她說:“我們離婚吧。”
今天早上,他們離開民政局,沒有互道再見。
他們草草結婚,又倉促離婚,一年的時間,青梅竹馬的愛人走到陌路,他們中了歲月的圈套,套走他們的愛,套走他們的信賴,套走他們的未來。像一夜之間長大成熟,回首,留下一路愛恨,一路歡笑,一路苦澀。
午夜,傅令又翻進田七家陽台,陽台門鎖上了,屋內屋外一樣漆黑,沒有半點燈火。
三年
三年時間,一千多天,汶川大地震,北京奧運會,陳冠希豔照門,三鹿毒奶粉,美國爆發次貸危機,奧巴馬當上總統,個人所得稅起征點提到兩千,新中國成立六十周年,航天之父錢學森逝世,溫哥華舉行了冬奧會,上海開了世博會,南非踢開了世界杯……
武轄變化日新月異,舊城改造完成,現代化工廠遍地開花,城區向外擴建,商品房建到了五環開外,地鐵開通四號線,輕軌正式運營,地下隧道分擔大量車流,九西國際機場新建完工,貧困戶安置房開工第三期……整個城市馬不停蹄,向著不知道終點是怎樣的繁榮進發,昨天還高聳的建築大樓,今天就爆破成一地廢墟,今天還是一座荒山,明天就架起了跨江大橋,明天是什麼樣子,感天知地的預言家也不敢預言。這樣鋼筋水泥大刀闊斧的繁榮代價不知道是多少靈魂上的荒蕪,欣喜之餘,更多的是不安和煩躁。
老百姓呢,埋著頭,勾著腰忙著過活,為了一口飯,為了一間房,玩命地忙活著,誰也不敢落了趟。
三年時間,夏光輝結婚了,對象是傅令同校的師妹;榔頭有了女朋友,彪悍的柔道運動員;秦青青做了文秘,楊警察進了刑警大隊。交了新朋友,走了老朋友,親戚搬了家,親近了的,疏遠了的,沒了聯係的,人啦,就是分分合合,人還是那些人,事不是那些事了。
三年時間,傅令有了自己的第一家古玩收購公司,第一家網絡科技,第一套高級公寓,第一輛奧迪……他像一直陀螺拚命地旋轉,他往後的人生還會有更多的第一次。出獄後他就和薑曄雲合作,煙草來錢快,他重新撿起雲南的一條線,冒著風險做了幾單百萬的大生意,幫薑曄雲一起脫離了煙草倒賣,做起了合法的買賣。當年薑曄雲花了大力氣,砸了不少錢疏通關係,否則,也許他現在還在裏麵。他是感激薑曄雲的,欠了情就得還,這點上他從來不吝嗇,百分之三十的股份算是還了她的情,薑曄雲也懂,什麼也沒說,大大方方地收下。
夏光輝原本以為,傅令和田七離婚,肯定要和薑曄雲走到一起,這幾年看來,這兩個人規規矩矩,儼然成為友好的合作夥伴。
快到中午,夏光輝見薑曄雲從傅令辦公室出來,才進去。
“她就走了,你不留她吃個飯?”夏光輝大喇喇地坐到傅令對麵,翹起二郎腿晃來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