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麵高樓上大幅廣告牌霓虹璀璨,映在脆薄的玻璃上,映在夜空中,映在貪婪的眼睛裏。外麵又飄起了雪,零零星星的被北風吹散,在廣袤的夜色中打著旋兒,輕盈美好。一粒貪戀溫暖的雪片悠悠飄揚落到她的窗上,不一會兒化成一點晶瑩的水珠。
其實,那匆匆的一瞥,她就認出那個人是傅令,不用多一眼去確認,一個側麵,一個身形就足夠。到武轄的第三個晚上,她第一次想起傅令。在這個熟悉的城市裏,呼吸著熟悉的空氣,就連穿骨的冷冽也是久違的。她在這裏度過她的青蔥歲月,有過刻骨的激情,也有撕心裂肺。她想念它的同時,也懼怕著它。真正踏上這片土地,行走在這些曾經熟悉而現在陌生的街道上,放眼起起伏伏的樓宇,她發現,懼怕是多於懷念的。這裏帶給她的美好是大於苦痛的,然而痛苦卻長時間地盤踞在她心裏,美好沒有容身之處,早就被擠變形了。和人相處也是一個道理,往往一個人對你的壞,你能苦大仇深地記上一輩子,對你的好呢?哪怕是一萬件好事,也能輕易被那一件壞事抹殺幹淨,仍不能對等,留下來的是經久不滅的汙點,時間的長河翻騰跌宕,經過多番洗滌,最多淡化為灰色,較之於白,仍是突兀。
自從田心帶著她離開以後,她就再沒有和武轄的任何人聯係過,連秦青青也沒有。那段日子於她是猙獰的,扭曲的,掙紮的,黑暗的。她潛意識裏逃避著曾經的人和事,那一張張熟悉的麵孔,那些熟悉的聲音,都可能提醒她那段喪心病狂的日子。回憶常常是用來折磨人的,它披上無害的外衣,帶著戀舊的光環,背地裏卻幹著燒殺搶掠,噬人心髓的勾當,攪得人不得安寧。
房間裏暖意融融,她擁著柔軟的被窩,蜷成最安慰的姿態,似乎這樣舒適的外部條件能夠減輕回憶的殺傷力,她閉上眼睛,就要隨著淩亂的思路漸漸入眠的時候,手機響了。
一看是江戶家裏的電話,她坐起身,倚在床頭上,睡意朦朧的雙眼裏有絲絲笑意,果然電話那頭傳來糯糯的童聲軟綿綿地叫她“媽媽。”
一股酥|麻的暖流直直遊進心裏,她不知不覺嗲著聲音:“小丙?這麼晚了還不睡覺覺?”
孩子膩膩地嘟囔:“想媽媽,睡不著。”
“外婆給按的電話?喝牛奶沒有?”她眼睛已經彎成月牙,滿足的笑容讓她看上去美好嫻靜,她能想象孩子肉呼呼嫩藕一樣的小手捧著電話撒嬌的可愛模樣。
兩歲的小孩,還不大會說話,大多時候都是她在講,她也奇怪,跟一個兩歲的小布丁,她也能嘮嘮叨叨一大通。
“媽媽,回家。”孩子有些氣鼓鼓地下著命令。
“現在還不能回家,媽媽要工作啊,工作才有錢給小丙買小汽車。小丙乖,今天和外婆睡好不?”她軟著聲音打商量。孩子一直跟著她睡,她突然出門,每到晚上睡覺的時候就打電話叫她回家。
“想媽媽,睡不著。”孩子已經開始耍脾氣,嫩嫩的嗓音帶點哭腔。
她一聽有水漫金山的勢頭,連忙哄到:“那天才說是男子漢了,又要哭鼻子呀?睡不著不行啊,小丙要長高高就要睡覺覺啊!媽媽說個故事,小丙就睡好不好?”
那邊孩子忍著哽咽勉強答應:“好。”
始終是小孩子,陳恬錯亂的拇指姑娘聽了不到一半就睡著了。她這邊還在講著,突然聽見窸窸窣窣的聲音,田心的聲音傳來:“睡著了。我抱他進去,不多說了,你趕緊睡吧。”
她還來不及轉換思路,電話已經穿來嘟嘟聲了。她癟癟嘴,關心人也不知道好好慰問慰問。這三年,她們母女兩人相依為命,關係已經大有改善,雖到不了無話不談,但也不針鋒相對。
剛剛縮進被子裏,閉上眼睛,電話又響了。
“睡了嗎?”徐樹懷問。
陳恬半閉著眼睛點點頭,反應過來對方聽不見,才補一句:“就要睡了。”
“今天都去了哪些地方,怎麼樣?累嗎?”徐樹懷隻是這麼問問,回答他並不很關心,陳恬也沒有心情應付,就聽他接著說:“今天我們單位發了年貨,我給你媽送了一桶油和一袋米……”
四五分鍾的對話,陳恬都是在聽著的,應兩聲算是在聽,懨懨地提不起精神,剛才的活力都花在了小丙身上。徐樹懷最後也興致缺缺,找不到話說,囑咐她要和同事搞好關係就掛了。
陳恬剛剛掛斷,還沒有把手機放回床頭,居然又有電話進來,竟是趙抽。
“姐,剛打你電話占線,和男朋友打點話呢?”趙抽那邊轟隆隆的音樂震天響,倒讓他的聲音顯得沒那麼娘娘腔了。
陳恬不喜歡這個人油腔滑調口蜜腹劍,沒打算多羅嗦,直接說自己正要睡覺。
“哎喲,姐,你這樣可不行啊,每天晚上都窩在賓館裏,今天晚上怎麼著也得出來樂樂!”
一聽見趙抽那黏搭搭的“姐”,陳恬渾身汗毛都倒豎了,趙抽嘴裏說的“樂樂”,無非是到酒吧夜店,她打心裏抵觸。前兩年,她在貴州一個偏僻縣份上,生活單純,七八點鍾就關門閉巷了,九點來鍾上床睡覺。就是到了江戶那一年,她晚上也是極少出門的,逛夜店唱K更是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