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對了,我突然想起理發。在東京時工作忙得連去理發的時間都抽不出來,已經將近一個半月沒有理發了。這可是個地地道道的、現實而又健全的念頭。因為有時間,所以去理發——這一設想完全合乎邏輯,任憑拿到哪裏都理直氣壯。
我走進賓館理發室,裏麵窗明幾淨,感覺舒適。本來指望人多等一會才好,不料因是平日,加之一大清早,當然沒有什麼人。青灰色的牆壁上掛著抽象畫,音響中低聲傳出傑克·羅西演奏的巴赫樂曲。進這樣的理發室,有生以來還是第一次。這已經不宜再稱為理發室。時過不久,說不定可以在洗澡堂裏聽見格裏高裏聖歌,在稅務署接待室裏聽見權本龍一的歌。為我理發的是個20歲剛出頭的年輕理發師。他不甚了解劄幌的情況。我說這座賓館建成之前有一家同名小賓館來著,他隻是“啊”了一聲,顯得無動於衷,似乎這事怎麼都無所謂。冷淡!何況他竟穿著新潮“乞丐”衫。不過他手藝還不壞,我頗為滿意地離開那裏。
走出理發室,我又返回大廳考慮往下幹什麼好。剛才不過消磨了45分鍾。
一籌莫展。
無奈,隻好坐在沙發上久久地茫然四顧。昨天戴眼鏡那個女孩兒在總服務台出現了。碰上我的目光,她馬上顯得有點緊張。什麼原因呢?莫非我這一存在刺激了她身上的什麼不成?莫名其妙。不一會兒,時針指向11點,到了完全可以考慮吃飯問題的時刻。我走出賓館,邊走邊┆┆
她雙手放在桌麵上,十指合攏。隻有小手指上戴著一枚很小的戒指,一枚質樸自然、普普通通的銀戒指。我倆看這戒指看了好半天。
“原來那座海豚賓館,”她開口了,“不過,你這人大概不至於和采訪有關吧?”
“采訪?”我吃了一驚,反問道:“怎麼又是這話?”
“隨便問問。”她說。
我緘口不語。她仍舊咬著嘴唇,目不轉睛地盯著牆上的一點。
“情況像是有點複雜,上頭的人對輿論神經繃得很緊,什麼土地收買啦等等,明白麼?那事要是被捅出來,賓館可吃不消,影響名聲,是吧?畢竟是招攬客人的買賣。”
“這以前被捅出過?”
“有一次,在周刊上。說同瀆職事件不清不白,還說雇用流氓或右翼團夥把拒絕轉賣地皮的人趕走……”
“那麼說,這些囉嗦事同原來的海豚賓館有關?”
她微微聳下肩,呷了口血色瑪莉:“有可能吧。所以每當那家賓館的名字出來的時候,老板才那麼緊張,我想。也包括你那次,緊張吧,是不?我確實不知道這裏麵的詳情,隻不過聽說過這賓館之所以叫海豚,是同原來的賓館有關。聽別人說的。”
“聽誰?”
“一個黑皮人。”
“黑皮人?”
“就是穿黑製服的那些人。”
“是這樣。”我說,“此外可還聽說過有關海豚賓館的傳聞?”
她連連搖頭,用左手指摸弄著右手小指上的戒指。“我怕,”她自語似的悄聲說,“怕得不行,不知怎麼才好。”
“怕?怕被雜誌采訪?”
她略微搖了下頭,嘴唇輕輕貼著酒杯口,許久沒動,看樣子頗為躊躇,不知如何表達。
“不,不是的,雜誌倒怎麼都無所謂,反正那上麵寫什麼都和我無關,對吧?發慌的隻是上頭那些人。我要說的和這個完全是兩碼事,是整個賓館裏麵的。就是說,那賓館好像有什麼不尋常的地方,或者說不地道……不正派的地方。”
她不再做聲。我一口喝幹威士忌,又要了一杯,並給她要了第二杯瑪莉白蘭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