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覺得它怎樣不正派,具體來說?”我試著詢問,“我是說要是有什麼具體東西的話。”
“當然有。”她意外爽快地說道,“有是有,但很難用語言表達出來。所以至今我還沒跟任何人提起。感覺到的非常具體,可是一旦要使它形成語言,那種類似具體性的東西就好像很快七零八落了,我覺得,所以表達不好。”
“像一場真實的夢?”
“和夢還不同。夢那東西我也常做,但時間一長,也就淡薄了。但這個不是那樣,時間多長都毫無變化,哪怕時間再長再久、再久再長,都還是那麼實實在在,永遠存在,一晃從眼前浮現出來。”
我默然。
“好吧,我說說看。”說著,她啜了口酒,用紙巾擦了下嘴,“那是1月份,1月初,新年過完沒幾天的時候。那天我值晚班——我很少值晚班,但那天缺人沒辦法——反正下班已經是半夜12點了。那個時間下班,都由賓館叫出租車,把每人輪番送回家去,電車已經沒有了。這樣,我12點前處理完事務,然後換上常服,乘上職工專用電梯上去十六樓。因為十六樓有職工小睡室,我有本書忘在那裏。本來明天取也可以,但剛剛讀個開頭,加上和我同車回去的女孩兒手頭事情沒完,就想隨便上去取下來。十六樓有職工專用設施,如小睡室,喝口茶休息一會兒的房間等。這和會客室不同,所以時常上去。”
“這麼著,電梯門打開後,我就像往常那樣,不假思索地從裏麵走出。你說,這種情況常有吧?事情一旦做熟,或地方一旦去熟,行動時往往不加思考,條件反射似的,對吧?我當時就是這樣,自然而然地一步跨出——現在記不起了,但腦袋裏是思考什麼來著,肯定。我雙手插在外套口袋裏,站到走廊才突然發現,周圍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我心裏一愣,回頭看時,電梯門已經合上。我想大概是停電,當然,但這又是不可能的。首先賓館裏有萬無一失的獨立發電設備。一旦發生停電,馬上就會接應上去,自動地、一下子、瞬間地。我也參加過那種演習,完全曉得。所以,理論上不存在停電現象。更何況,就算自備發電機出了故障,走廊裏還有應急燈射出綠色燈光,而不至於一團漆黑。無論怎樣考慮,情況都隻能是這樣。
“不料,那時走廊裏的確漆黑一團。看得出光亮的,隻有電梯按鈕和樓層顯示的紅色數字。我當然按了按鈕,但電梯直線下降,不肯返回。我心裏叫苦,四下張望。不用說,很怕,但同時也覺得是一場麻煩。這個你可明白?”
我搖搖頭。
“就是說,變得這麼黑暗,無非意味著賓館功能上出了問題,對吧?機械上的,或結構上的。這樣一來,勢必折騰一場。又是連續加班,又是成天演習,又是受上司訓話,這苦頭早已吃夠了,這才剛剛安穩下來呀。”
我點頭稱是。
“想到這裏,我漸漸氣惱起來,同害怕相比,氣惱更占了上風。於是我想看看是怎麼回事,慢慢地,試著走了兩三步。這一來,我發覺有點不對頭,就是腳步聲和平時不一樣。當時我穿的是平底鞋,但腳底的感覺和平時不同,不是平時踩地毯的感觸,而要粗糙得多。我對這個很敏[gǎn],不會弄錯,真的。而且空氣也和平時不同,怎麼說好呢,好像有點發黴,和賓館的空氣根本不一樣。我們賓館,完全用空調控製,空氣講究得很。不是普通的空調,而是製造新鮮空氣輸送進來。它不同於其他賓館那種幹燥得使鼻孔發幹那樣的空氣,而是自然界裏的那種。因此,不能想像有什麼發黴氣味。而當時那裏的空氣,吸上一口就知道是陳舊的空氣,幾十年前的空氣,就像小時候去鄉下祖父家裏玩時打開老倉庫嗅到的那股氣味——各種陳腐味兒混在一起,沉澱在一起,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