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男隔著閃動不已的燭光打量我的臉。他那巨幅身影在汙跡斑駁的牆壁上搖搖晃晃,那是被放大了的身影。

“好幾年沒見麵了。”他從麵罩裏看著我說,“可你還沒變。莫非瘦了點?”

“是吧,大概瘦了點。”我說。

“外麵世界情況怎麼樣?沒發生不尋常的事?在這裏呆久了,搞不清外麵出了什麼事。”他說。

我盤起腿,搖搖頭說:“一如往常。沒什麼大不了的事情,頂多世道多少複雜一點罷了,還有就是事物的發展速度有點加快。其他大同小異,沒有特別變化。”

羊男點點頭:“那麼說,下次戰爭還沒有開始囉?”

至於羊男思想中的“上次戰爭”到底意味著哪一場戰爭自是不得而知,但我還是搖一下頭,“還沒有,”我說,“還沒有開始。”

“但不久還是會開始的。”他一邊搓著戴手套的雙手,一邊用沒有抑揚起伏的平板語調說道:“要當心。如果你不想被殺掉,那就當心為好。戰爭這玩藝兒篤定有的,任何時候都有,不會沒有。看起來沒有也一定有。人這種東西,骨子裏就是喜歡互相殘殺,並且要一直相互殺到再也殺不動的時候。殺不動時休息一小會兒,之後再互相殺。這是規律。誰都信任不得,這點一成未變。所以無可奈何。如果你對這些已經生厭,那就隻能逃往別的世界。”

他身上的羊皮比以前多少顯得髒些,毛也變得一縷一條,整個膩乎乎的,臉上的黑色麵罩也比我記憶中的破舊寒傖得多,好像臨時粗製濫造的假麵具。不過那也許是這地穴般潮濕的房間和似有若無的微弱燈光映襯的緣故。況且記憶這東西一般都是不準確甚至偏頗的。問題是不僅衣著,羊男本人看上去也比過去疲倦。我覺得4年時間已使他變得蒼老憔悴,身體整整縮小一圈。他不時喟然長歎,且歎聲奇妙,有些刺耳,“咕嘟咕嘟”的,就像有什麼東西塞在氣管裏,聽起來叫人不大舒坦。

“以為你早會來的,”羊男看著我的臉說,“一直在等你。上次有個人來,以為是你,結果不是。肯定是誰走錯路了。奇怪,別人就是走錯路也不至於錯到這裏。也罷,反正我以為你會更早些來的。”

我聳了聳肩:“我以為我早晚要來這裏,也不能不來。但就是遲遲下不了決心。我做了好多好多的夢,夢見海豚賓館,經常夢見。但下決心來這裏,卻是想了很長時間。”

“是想忘了這裏?”

“半途而廢。”我老實招供,看了看自己那雙搖曳燭光中的手。我有些納悶,大概是哪裏有風進來。“我本來想把大凡可能忘掉的忘個一幹二淨,斬斷和這裏的一切聯係,但終究半途而廢。”

“因為你死去的朋友的關係?”

“嗯,我想是他造成的。”

“可歸根結底,你還是來了。”羊男說。

“是啊,歸根結底我還是回來了。”我說,“我不可能忘掉這個地方。剛開始忘,便必定有什麼讓我重新記起。或許這裏對我是特殊場所吧。願意也罷不願意也罷,反正我覺得自已被包含在這裏。這具體意味著什麼我不清楚,但我是真真切切這樣感覺到的。在夢裏我感到有人在這裏為我流淚,並且尋求我。所以我才最後下定來這裏的決心。喂,這裏到底是哪裏?”.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