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我說,“結婚,離了。”

“哦,彼此彼此。”他說,“結婚,離了——付了筆安慰費?”

“沒付。”

“分文沒付?”

我點點頭:“人家不要。”

“幸運的家夥!”他笑吟吟地說,“我也沒付安慰費,結婚把我搞得一文不名。我離婚的事多少知道?”

“大致。”

他再沒說什麼。

他是四五年前同一個走紅女演員結婚的,兩年剛過便以離異告終。周刊上就此連篇累牘地大做文章,真相照例無從知曉。不過歸終好像是因為他同女演員家人關係不好的緣故,這種情況也是常見的。女方在公私兩方麵都有遠非等閑之輩的三親六戚前呼後擁。相比之下,他則是公子哥兒出身,一直無憂無慮,順順當當,處事不可能老練。

“說來奇怪,本來以為還一起做物理實驗,可再見麵時卻雙雙成了離過婚的人。不覺得離奇?”他笑容可掬地說道。隨後用食指尖輕輕摸了下眼皮,“我說,你是怎麼離的?”

“再簡單不過:一天,老婆出走了。”

“突然地?”

“是的。什麼也沒說,突然一走了之,連點預感也沒有。回到家時,人不見了。我還以為她到哪裏買東西去了,做好晚飯等她,直到第二天早上也沒見回來。一周過去了,一個月過去了,還是沒有回來。回來的隻是離婚申請表。”

五反田沉思片刻,吐出一聲歎息,說:“這麼講也許使你不悅,但我想你還是比我幸福的。”

“何以見得?”

“我那時候,老婆沒有出走,反而把我趕出家門,不折不扣地。就是說有一天我被轟了出來。”他隔著玻璃窗眼望遠方。“太不像話了!一切都是有預謀的,而且蓄謀已久,簡直是詐騙。不知不覺之間,好多東西全被做了手腳,偷梁換柱。做得十分巧妙,我絲毫也沒察覺。我和她委托的是同一個稅務顧問,由她全權處理,太信任她了。原始印章、證書、股票、存款折——她說這些東西納稅申報時有用,讓我交給她,我就毫不懷疑地一古腦兒交了出去。對這類囉嗦事我本來就不擅長,能交給她辦的全部交給了她。想不到這家夥同她家裏人狼狽為奸,等我明白過來時早已成了身無分文的窮光蛋,簡直是被敲骨吸髓。然後把我當作一條沒用的狗一腳踢出門去。可算領教了!”說著,他又露出微笑,“我也因此多少長成了大人。”

“34歲了,願意不願意都是大人。”

“說得對,一點不錯,千真萬確。人這東西真是不可思議,一瞬之間就長了好多歲。莫名其妙!過去我還以為人是一年一年按部就班地增長歲數的哩。”五反田緊緊盯住我的眼睛說,“但不是那樣,人是一瞬間長大長老的。”

五反田領我去的牛肉館位於六本木街邊僻靜的一角,一看就知是高級地方。“奔馳”剛在門口停住,經理和男侍便從裏麵迎出。五反田叫司機大約一個小時後再來,於是“奔馳”猶如一條十分乖覺的大魚,悄無聲息地消失在夜色之中。我們被引到稍微往裏的靠牆座位上。店內清一色是衣著入時的客人,但隻有穿燈心絨長褲和輕便鞋的五反田看上去最為灑脫。原因我說不上來,總之他就是令人刮目相看。我們進去後,客人無不抬頭,目光在他身上閃閃爍爍。但隻閃爍了兩秒便收了回去,大概覺得看久了有失禮節吧。這世界也真是複雜。

落下座,我們先要了兩杯對水的蘇格蘭威士忌。他提議為離婚前的老婆們幹杯,當即喝了起來。

“說來傻氣,”他提起話題,“我還在喜歡她,盡管倒了那麼大的黴,但我仍舊喜歡她,念念不忘。別的女人死活喜歡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