樣呢?大概仍然站在服務台裏嘴角掛著閃閃耀眼的營業性微笑吧。現在我很想從這裏打電話同她交談,很想開一句下裏巴人的玩笑。然而我連其姓名都不知道,姓名都不知道。無法打電話。是個可愛的女孩兒,尤其她工作中的身姿是那樣地撩人心弦。賓館精靈。她喜愛賓館裏的工作。與我不同,我從來未曾喜愛過什麼工作。工作起來倒也一絲不苟,但一次也未喜愛過。而她卻喜愛工作本身。離開工作崗位,她便顯得弱不禁風,顯得惶惶不安。當時我若有意,肯定能同她睡在一起,但沒有睡。
我很想再同她交談一次。
趁她尚未被人殺害。
趁她尚未失蹤。
村上春樹-->舞舞舞-->23
23
片刻,兩名刑警折回房間。這回都沒有落座。我仍呆呆地眼望黴斑。
“你可以回去了,已經可以。”漁夫聲音淡漠,“辛苦了。”
“可以回去?”我愕然反問。
“詢問結束了,完事了。”文學接道。
“情況發生了很多變化,”漁夫說,“已經不便繼續把你留在這裏了。可以回去了,辛苦了。”
我穿上滿是煙味兒的夾克,離座立起。緣故尚不明了,但看來還是趁對方變卦之前快快溜走為妙。文學送我到門口。
“跟你說,昨天晚間就已看出你不是犯人。”他說,“鑒別和解剖的結果,證明你同此案毫無瓜葛。所剩精Y的血型不符,也沒發現有你的指紋。不過,你有所隱瞞,所以才留住不放,以便從你嘴裏敲打出點什麼。你有所隱瞞這點我們看得出來,憑直覺,憑職業直覺。那女子是誰,提示一下你總可以做到吧?然而你由於某種理由隱瞞下來。這是不對的。我們沒那麼容易蒙混,老手嘛,況且人命關天。”
“對不起,你說的我莫名其妙。”我說。
“也可能還要勞你前來。”他從衣袋裏掏出火柴,用火柴杆按著指甲根說,“動起真格來,我們可是要一追到底的。這回要準備得萬無一失,即使你把律師拉來,我們也眼皮都不眨一下。”
“律師?”我問。
但此時他已消失在建築物裏邊了。我攔輛出租車趕回住處,往浴槽裏放滿水,慢慢地將身體沉入其中。然後刷牙、刮須、洗頭。渾身全是煙味兒。鬼地方,蛇洞一樣。
洗罷澡,我煮了些花椰菜,邊吃邊喝啤酒,接著放上一張阿薩,普拉依索庫在康特·貝西管弦樂隊伴奏下演唱的唱片。唱片華麗無比,16年前買的,1967年。聽了16年,百聽不厭。
隨後我稍睡了一覺。出門拐彎,又轉了回來——便是這種睡法。約睡了30分鍾。睜眼醒來,才不過1點鍾。我拿起遊泳衣和毛巾塞進手提袋,乘上“雄獅”趕去千馱穀室內遊泳池,暢暢快快遊了1個小時。如此好歹恢複了人的心緒,食欲也多少上來,我給雪掛去電話,她在。我告訴說已經從警察署脫身出來。她冷冷地說那好麼。我問吃了午飯沒有,她說還沒有,早上到現在隻吃了兩塊奶油餡點心。飲食生活照樣不成體統,我想。我說這就去接,一起去吃點什麼。她嗯了一聲。
我駕起“雄獅”,繞過外苑,沿著繪畫館前的林陰道,從青山一丁目駛至乃木神社。春意一天濃似一天。在我滯留赤阪警察署兩個晚上的時間裏,風的感觸已變得溫情脈脈。樹的葉子愈發育翠迎人,光線已失去棱角,變得和藹可親,就連城市的噪音也如田園交響曲一般娓娓動聽。世界如此美好,肚子也覺得餓了。太陽穴裏邊硬硬的異物不知何時已經消失。
我剛一按門鈴,雪便跑下樓來。她今天穿一件迪巴特·包伊運動衫,外套茶色真皮夾克,肩上挎一個帆布挎包。挎包上別著斯特雷、斯特利和查爾卡俱樂部的紀念章。好個奇妙的搭配,不過也無所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