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影真真切切地在眼前浮現出來,你能明白?隻是說目睹過那一身影的人的感情像空氣一樣傳到我身上,眼睛是看不見的。雖說看不見,但我可以感覺到可以變換成形體——準確說來又不是形體,類似形體罷了。即使能夠將其原封不動地出示給別人,我想別人也根本摸不著頭腦。就是說,那形體獨有我一個人明白。哎,我怎麼也解釋不好。傻氣!喂,我說的你明白?”
“模模糊糊。”我坦率回答。
雪皺起眉頭,咬著太陽鏡的彎鉤。
“是不是可以這麼認為呢,”我試著問,“你感覺到了我身上存在或依附我而存在的某種感情或意念,並且可以將其形象化,就像描繪象征性的夢境一樣?”
“意念?”
“就是思想衝動。”
“嗯,或許,或許是思想衝動,但又不完全如此。還應該有促使思想衝動形成的東西,那東西又非常之強——大約可以稱為意念驅動力。而我便感覺出了它的存在,我想是一種感應。並且我可以看見它,但不像夢。空白的夢,是的,是這樣的,空白的夢。其中沒有任何人,沒有任何身影。對了,就像把電視熒屏的亮度忽兒調得極亮忽兒調得極暗時一樣。雖然上麵什麼也看不見,但若細細分辨,肯定有誰存在其中。我感覺出了那個,感覺出了那裏邊有個身披羊皮的人。不是壞人,不,甚至不是人,但並不壞。隻是看不見,像明礬畫似的,有是有的,知道有,但看不見。隻能作為看不見的東西看,沒有形體的形體。”她伸下舌頭,“解釋得一塌糊塗。”
“不,你解釋得很好。”
“當真?”
“非常出色,”我說,“你想說的我隱約明白,但理解還需要時間。”
穿過町中,來到讓堂海濱後,我把車停在鬆林旁邊停車場的白線內。裏麵幾乎沒有車。我提議說稍微走一陣。這是4月間一個令人心曠神怡的午後。風似有若無,波平浪靜。海灣那邊就像有一個人輕輕拉曳床罩一般聚起道道漣漪,旋即蕩漾開去。波紋細膩而有規則。衝浪運動員隻好上陸,穿上簡易潛水服坐在沙灘上吸煙。焚燒垃圾火堆的白煙幾乎筆直地伸向天空。左邊,江之島猶如海市蜃樓一般依稀可辨。一隻大黑狗滿臉沉思的神情,沿著水岸交際處邁著均勻的小快步從右往左跑去。海灣裏漁舟點點,其上空海鷗如白色的漩渦,悄無聲息地盤旋不止。海水似也感覺到了春意。
我們沿著海邊的人行道,朝著藤澤方向一路慢慢走去,不時地同乘著英國“美洲虎”轎車或自行車的女高中生擦肩而過。到得一處合適的地方,兩人坐在沙灘上觀海。
“時常有那種感覺?”我問。
“不是時常,”雪說,“偶爾。隻是偶爾感覺得到。能使我感覺得到的對象沒那麼多,寥寥無幾。而且我盡量避免那種感覺。一旦感覺到什麼,我就迫使自己去想別的。每當意識到可能有所感覺,我就啪一聲關閉起來。那種時候憑直感意識得到。關閉之後,感覺就不至於陷得那麼深。這和閉上眼睛是一回事。隻不過半閉的是感覺。那一來,就什麼也看不見。有什麼是知道的,但看不見。如此堅持一會兒,便再也看不見什麼,對了,看電影當預感要出現恐怖場麵的時候不是閉起眼睛嗎?和那一樣,一直閉到那場麵過去。閉得緊緊的。”
“為什麼要閉?”
“因為不愉快。”她說,“過去——更小些的時候——是不關閉的。在學校也是,一感覺到什麼就說出口來。但那樣弄得大家都不痛快。就是說,我連誰將要受傷都曉得,於是對要好的同學說‘那人要受傷的’。結果那人真的受了傷。這樣有過幾次,大家都把我當成什麼妖怪,甚至管我叫‘小妖’,風言風語。我當然傷心得不得了。從那以後就什麼也不再說了,對誰也不說。每當看見什麼,感覺到什麼,我就不聲不響地把自己關閉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