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食品。而後同雪一起來到海灘,並排躺下,看海,看天,直到黃昏。這時間裏我們幾乎沒有開口,隻是把身體翻上翻下,任憑時間悄然流失。太陽異常慷慨地把光線灑向地麵,射進沙灘。親昵柔和而夾有水氣的海風,不時忽然想起似的搖曳著椰樹的葉片。有好幾次我暈暈乎乎地打起瞌睡,而被腳前通過的男女的話語聲或風聲猛然驚醒。每當這時我便思忖自己現在位於何處,往往花一些時間才能說服自己,使自己確信身臨夏威夷這一事實。汗水和防曬油交相混合,從臉頰經耳根啪嗒啪嗒落在地麵。各種各樣的聲響宛如波浪時湧時退。有時可以從中聽到自己心髒跳動的音律,似乎心髒也是地球這一巨大運營機構中的一分子。
我擰鬆腦袋的螺絲,全身舒展開來——現在是休假時間。
雪的臉形出現了明顯的變化。這種變化是在走下飛機接觸到夏威夷特有的甘甜溫潤空氣那一瞬間發生的。她邁下扶梯,十分怕刺眼似的閉起雙目,深深吸了口氣,而後睜開眼睛望著我。此時此刻,那猶如薄膜般一直蒙在她臉上的緊張遽然消失,驚懼和焦躁也不翼而飛。她時而用手摸摸頭發,時而把口香糖揉成一團扔開,時而無端地聳下肩膀——就連這些日常性的小小動作也顯得生機勃勃,流暢自然。於是我反過來感到這孩子此前過的是一種何等反常的生活。不僅反常,而且顯然是謬誤。
她把頭發在頭頂盤緊,戴著太陽鏡,身穿小號比基尼。如此躺在那裏,很難看出她的年齡。體型本身固然還是孩子,但她所表現出來的自然而帶有某種自我完善韻味的新的舉止作派,使得她看上去比實際年齡成熟得多。四肢苗條,但並不顯得楚楚可憐,反倒透露出強勁的力度,使人覺得假如她兩手兩腳猛地伸直,四周空間都會因此驟然四下繃緊拉長。我想,她現在正在通過成長過程中最富有活力的階段,正在急速地發育成大人。
我們相互往背上抹油。雪先給我抹,說我的背大得很。讓人說自己背大這還是第一次,輪到我抹時,雪癢得扭來動去。由於頭發撩起,那雪自的小耳朵和脖頸顯露無餘,惹得我現出微笑。從遠處看去,連我都有時驚訝地覺得躺在海灘上的雪儼然是個成年人。惟獨這脖頸安錯位置似的同年齡成正比,分明帶有孩子的稚嫩。畢竟還是孩子,我想。說來奇怪,女性的脖頸竟如年輪一般秩序井然地記載著年齡。何以如此我不得而知,其間差別我也無法解釋準確。反正少女有少女的脖頸,成熟女子有成熟女子的脖頸。
“一開始要慢慢地曬。”雪以老練的神情開導我,“先在陰涼處曬,然後去向陽處稍曬一會兒,再回到陰涼處來。要不然會一下子曬傷的,發腫起泡,甚至留下疤痕,可就成了醜八怪了。”
“陰涼、向陽、陰涼……”她一邊往我背上抹油一邊口中重複不已。
這麼著,夏威夷第一天的下午,我們基本都在椰樹陰下躺著聽調頻音樂。我時而跳到海裏遊幾圈,在海濱櫃台式酒吧裏喝一氣冰涼冰涼的“克羅娜”。她不遊,說要先放鬆再說。她喝一口菠蘿汁汽水,慢慢咬一口夾有大量芥末和泡菜的熱狗麵包。不久,巨大的夕陽冉冉西沉,把水平線染成番前汁一樣的紅色。繼而,夕暉從船的桅杆上隱去,桅燈發出光亮——直到這時我們還躺在那裏,她甚至連最後一束光照也不肯放過。
“回去吧,”我說,“天黑了,肚子也癟了,散會兒步就去吃漢堡牛肉餅吧。要吃地地道道的牛肉餅,裏麵的肉要哢哢爽口,番茄醬要鮮得徹頭徹尾,洋蔥要香得不折不扣,焦得恰到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