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她,“我不妨告訴姑娘,管氏驕橫跋扈,朝廷上下多有不滿,也對當年甄氏被冤一事頗多懷疑,如今萬事俱備,甄氏一族能否重見天日,隻在姑娘東風一筆。”
她略一沉吟,也不接筆墨,拔下頭上金簪刺破指尖,埋首疾書。
玉隱向我一笑,緊鎖的娥眉已稍稍鬆開幾分。
佳儀寫畢血書,自嘲一哂,“筆墨翻覆真假,這份血書希望可以讓他們多信我幾分。”
我頷首接過,“姑娘前次有誣告朝廷大員之嫌,隻怕管氏一倒,姑娘也會被牽連。我會向皇上說明你被管氏迫使的原委,希望皇上可以寬恕。”
玉隱道:“還有一個法子,姑娘若成為哥哥的妾室,那麼或許可以免去一切責罰。”
佳儀淡淡一笑,那種清冷風骨似山際來煙,緩緩一處,“我若成為公子妾室,旁人又怎會信我供證。何況,我還有何顏麵麵對公子,”她抬首望我,“公子可好些了麼?”
我欣慰點頭,“已經好許多了,會認得人,隻是若要將前事分明,隻怕還有些難處。”
她微微一笑,豔光四射,然而那豔似春梅綻雪,總有些淒冷之意,“我還敢去探望公子,是知道公子已不認得我。現下公子好轉,我愧對於他,如何再敢相見。此事一畢,我自會離開,不教公子難堪,”她盈盈拜倒,“從前若有錯事,希望這次可以彌補盡了。”
第二十九章 澄江一道月分明(下)
數日後,玄淩以管文鴛不敬,誣陷淑妃為由問罪管氏一族,雷厲風行之下牽扯出當年管氏誣陷甄、薛、洛三族大臣之事,又查出數年來管氏貪汙納賄、交結黨羽、行事嚴苛不仁之罪數十樁,朝野震驚。
這一日雨後初晴、暑意清散,貞貴嬪與我落子數枚,方歎道:“皇上何嚐不知道管氏錯漏,隻是朝野政事往往牽一發而動全身,不得妄動。且如此之事,緩緩而治也是一法。如今皇上卻大有斷其根基之意了。”
慢慢來,我自然也明白,隻是緩緩治去,何日才見功效。且若不數罪齊發,安能一網打盡,斬草除根。
我微笑,“管文鴛跋扈,她兩個哥哥也好不到哪裏去。皇上秉雷霆之勢而下,他們也措手不及。”
她的笑意淺淡如風,“管文鴛好歹也得寵了幾年,她家裏又有些權勢,哪裏能不一門跋扈呢?他瞧安氏在皇上麵前如此恭順,聽聞她父親被皇上恩賞為知府之後也沒有多少安分。為官為妃都是一樣的,皇寵之下難免失形。”
我拈了一枚棋子沉吟,自言自語道:“皇上昨日又宿在安氏那裏了。”
貞貴嬪眉微揚,頗有失落之色,“自從除夕一舞,皇上待她如待至寶,雖然因為德妃之死冷落了她不少,但到底也有幾分舊情在,左右皇上很少在空翠殿留宿,隻不要讓我再看赤芍的臉子罷了。”
“皇上待她的確很好,”我莞爾,“咱們都困在這裏,誰知道她父親外頭什麼樣子,倒不比周佩妹妹家中為官,什麼消息都靈敏些。”
管氏一族的敗落隨著第一場秋風的到來變得顯而易見。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自平汝南王而起勢煌管家在煊赫六七載之後一敗塗地。當紫奧城秋意蕭索的時候,管氏一族也隨著各人命運的凋落而分崩離析。抄家、流放、落獄,成年男子一律腰斬,未滿十四的流放西疆,妻女一律沒為官婢,管路聽到消息後在獄中絕望自裁。
那一夜,更衣管文鴛赤足披發,在儀元殿外聲嘶力竭地哀求,她的哭喊聲那麼淒厲,響徹紫奧城寂靜的夜空,除了太後與玉姚,每個人都醒著,每個人都在聽,每個人都在用她們的眼睛和心在看。太後是見慣了這樣的事,而玉姚,她的耳朵除了木魚聲和吟誦聲暫時聽不見別的。
當然,之前管文鴛也去求過皇後,而日漸失寵的皇後無力也不會去顧及她。皇後靜閉宮門,對人雲“頭風發作”。
彼時我與玄淩在儀元殿西室相對而坐。他捧著一本〈太平禦覽〉,我執著一卷〈太上感應篇〉,安靜翻閱。
是的,安靜。對於我而言,此刻管文鴛的呼號我充耳不聞,而玄淩,根本無心去理會她。玄淩也曾讓李長傳口諭給她,“朕念你入宮侍奉多年,隻廢你為庶人,不會賜死於你,你回去吧。”
管文鴛叩著殿門大哭,“皇上賜罪於臣妾娘家,臣妾哪裏還有家可回?臣妾生不如死啊!皇上,您賜死臣妾,饒恕臣妾的家人吧!”
玄淩沒有再理會,我也不許人去拉開她,這種絕望會比死亡更快地吞噬她,管文鴛的哀求愈加淒厲,在沒有得到回應的情況下開始變成怨恨,怨玄淩的無情,恨我的狠毒。外頭一個響雷滾過,悶熱的天氣終於被一場罕見的雷雨打破。
那是一場徹夜的大雨,“嘩嘩”的雨水衝盡了紫奧城積鬱數日的悶熱,也稍稍讓我窒悶的心暢快了一些。我陪著玄淩,他在起草一份詔書,這份詔書的內容是對我父兄數年含冤的一次徹底澄清,也是爹娘安度晚年的開始。我特意請求玄淩,不要再給爹爹過高的官職,他真的已經年老。
雨水聲太大,我漸漸真聽不見管文鴛的呼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