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宋玦如此,祈男也沒多想,嘴角上揚笑了一下,看看周圍,突然目光被書案上一本,正翻到一半的書吸引住了。
一時宋玦進來,身後還跟著端隻小碗的玉梭:“大奶奶,藥一直溫在鎖兒屋裏呢!這會子正合適喝。”
祈男袖著手走上前來,玉梭近處看她,由不得張大了嘴,祈男卻不讓她說話,接過碗來就是一仰脖,將 藥汁子喝了個幹淨。
隻是行動雖利索,到底嘴裏還是苦得厲害,放下碗,祈男額角的冷汗便被逼了出來。
跟進來伺候的鎖兒,忙忙去尋桌上中間一個小朱漆盤,裏麵放著有琺琅螺盒,冰紋瓷甌,竹根簋茛,小樽小罐,裏頭皆是各種上好蜜餞軟梅,檳榔砂仁之類。
鎖兒將朱漆盤捧到祈男麵前,由她自己揀取過嘴。祈男對蜜漬果子看也不看,隻捏了半塊鹽水檳榔丟入口中。
鹽水檳榔顧名思義,檳榔果子上麵有一層鹽霜,澀裏帶鹹,祈男含於口中,苦味漸漸淡去,澀滯之意,卻慢慢浮了出來。
“回爺,奶奶的話,廚下的飯已經送過來了,現在就擺出來麼?” 粉蝶進來問道。
祈男隻看宋玦,後者點點頭,於是丫鬟們流水上來,將飯菜擺滿了一張偌大的填漆戧金花卉紋八仙桌。
“二個人哪裏吃得這許多?”祈男口中喃喃地道。
宋玦瞥她一眼,對玉梭道:“看看,你們奶奶心裏可沒算上你們,這些飯菜本是一個院裏人用的,她倒好,隻預備我跟她二人。“
祈男明知他在玩笑,也是自己剛才的話有些唐突了,遂也不計較,一笑而過。
細看桌上菜肴,祈男輕輕地道:“府上果然有本事的很,相必易牙來自四麵八方五湖四海,雲南大薄片、湖北珍珠九子、福建的紅糟海鮮,竟還有膏腴肥濃的江浙檔口菜。”
宋玦聽出來了,祈男 話裏有話。
“你們都下去,”宋玦將丫鬟們打發出去:“我與你們奶奶自酌。”
祈男直到屋裏人都走盡,隻剩下她與宋玦二人,方才淡淡地開了口:“爺今兒忙了一天,到底出了什麼事?”
宋玦渾身肌肉都驟然繃緊,睫毛垂落眼簾,猶豫了一下,卻沒有開口。
祈男慢慢走到桌旁,伸手摸了下酒壺,很好,熱得恰到好處,於是滿斟了二杯,伸手遞上一杯,給了宋玦。
“府上規矩大,其中必有一條,後院不得過問爺們的事吧?”祈男不待宋玦有所反應,先仰頭,盡幹了自己的那一杯。
宋玦捏緊了拳頭,白皙如玉的俊顏已然黑沉似墨,幽瞳裏寒光閃耀,隱約間,他已經看出祈男的意思了。
“這話何解?”
隻是他不願妄自揣測,這也不是夫妻間該有的舉動。妄自揣測,隻會產生誤會,而誤會,往往會給相愛的雙方,帶來致命不可彌補的裂痕。
他要聽祈男,自己將話說個透徹,明白。
“最近朝中最要緊,最令皇帝懸心一事,無非是西邊的戰事。”祈男咬緊牙關向宋玦看去,眼眸深處掠過一道血色寒芒:“剛才我在大爺書案上看見,一本兵書,另有三封有關此事的奏折,夾雜其間,敢問大爺,今日忙碌一天,朝中家裏,可是正為此事斡旋?”
宋玦長身直立,眉目冷凝,額頭上的青筋都快要爆起,燈影下,本就蒼白的臉色更是白得近乎透明。
這丫頭太過聰明,他半是絕望半欣慰地想,什麼事,也瞞不過她一雙眼睛。
屋裏火盆中,不知什麼東西爆出聲音來,令得屋內本來靜如老林深淵的氣氛,驟然間震蕩了一下,接著便有絲絲甜香升騰了出來,原來是一顆幹棗兒,燒裂了口,香氣竄出來過後,亦跟著閃過一絲紅光,很快,便隱進了片片雪炭之中。
甜蜜之後,便是成灰成燼的死亡。
“沒錯,你猜得沒錯。”宋玦再開口時,聲音已然嘶啞:“皇上要派我西邊督戰,三日後啟程。”
祈男默默站著,雙手垂於身側,指尖微微觸碰到光滑卻冰涼的綢邊,多麼好看的衣料,可穿在身上,若沒有其中那一層外人所不能見的棉絮,又是多麼的寒徹骨髓。
三天。自己過門不過一周,夫君就要出關,征戰於沙場了。
“所以你才不告訴我麼?”祈男黛眉一緊,雙手同時交互疊於一處,她怕不這麼做,自己的手便會抖得,如窗外風中的枯葉。
“九兒,”宋玦口中昵聲喚道:“小九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