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3 / 3)

旁政情況糟糕,被徹底卷入海裏。

他掙紮了整整四個小時,快艇的船底朝上,尖銳的鏽鐵劃破他的手臂和小腿,他隻有一個念頭,他不能死。

他腦子裏反應起小時候老爺子在他耳邊叨叨過無數遍的救生常識。

逃離海浪區域,不要泡在水裏,盡可能的辨認方向,最重要的一點就是不要慌,要等。

東南風,預示著風雨很快就會停。

殺人浪隻持續了十幾秒,細細密密的雨絲落在海上,快艇因為底部充水,被掀翻的可能性不太大,旁政爬到船底,顧不上身上許許多多的傷口,開始盡力往海浪推著的方向漂。

他精疲力盡,狼狽於混亂灰敗中求生。

他從來沒想過死亡會離自己這麼近,旁政坐在冰涼的快艇上,看著即將突破烏雲的遲暮陽光,想起自己三十年以前的人生,他順風順水,誌得意滿,自信一切都遂合他意,無人反駁。

而他現在,隻想自己以後三十年的人生,心之所向,無懼無悔,求仁得仁,複無怨懟。

他對生命的渴望是如此迫切。

海上漂了整整一天,除了麵對饑寒交迫的壓力之外還要承受天氣陰晴不定的恐慌,他不知道雷西是死是活,在枯燥乏味的等待時間裏,顧衿是他唯一支撐下去的力量。

可是等他被海上救援隊帶回來的時候,旁政才明白,不是活著回來就是好消息。

他拚命求生,她卻為他在死亡中掙紮。不是殉情,可比殉情還要震撼。

雷西問旁政,“她到底是你什麼人?”

旁政訥訥的。“我妻子。”

世界上隻有她這麼一個的,旁政的妻子,她叫顧衿。

…………

又是輾轉一天,入夜,顧衿自沉睡中醒來。恍惚著,不知自己身處何夕。

她睜開眼睛,旁政半坐在床沿,環抱著她,他身上有海水的味道,還有淡淡的消毒水味。顧衿眼珠轉動,看見他露在外麵的手臂和小腿上纏的白色紗布。

旁政垂下目光與她對視。

一秒,

兩秒,

三秒。

“我回來了。”

他摟著她,把她的頭按進懷裏,又重複了一遍。“我回來了。”

顧衿說,“我知道。”

她聲音沙啞,剛一開口,眼淚就滾出來了。

先是壓抑著的哭聲,漸漸的,開始變成嚎啕大哭。她抱著他,手指因為用力都泛白了,她哭的沒有來由,哭的聲嘶力竭,那種劫後餘生的心情,曾讓顧衿以為自己是已經下了地獄的。

她哭生命的頑強和脆弱,哭自己的失而複得,哭她的恐慌和艱辛,和生活過往的種種種種。

顧衿在旁政懷裏嗚咽出聲,不停的搖著頭。

“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她說的是他走之前她對她說過的話,她說你死了才好,一語成讖,她在自責。

“我知道。”旁政拍著她後背,溫柔哄著。

顧衿還在搖頭,哭的上氣不接下氣。“我從來沒想過要誰死……真的……我不是故意的……我連我自己都不知道……”

“旁政……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她哭的近乎崩潰,語無倫次。

旁政摟緊她,用自己身上的溫熱去捂她冰涼的臉,他把手從她後背慢慢移到她平坦的小腹,心裏一鈍一鈍的疼。

他吻著她額頭,說。“我知道。”

他從來都知道,一直深深埋在顧衿心裏的自責和恐懼。她的牙尖嘴利,她的執著和倔強,都是隱藏在她虛張聲勢的外表之下。剝開這層外表,內在的顧衿是柔軟的,善良的。她從來都不想傷害任何人。

她恐懼自己父親的死亡和生命的脆弱,她自責因為自己衝動造成的那些不可挽回的後果。比如他,比如白梓卿,比如尹白露。

還有。

那道深深根植於她心間折磨她無數次的傷痕。

她和他之間,那個無聲無息來到世界上又悄然消失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