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仍然是笑望著那些走開去的人,他沒有一句怨言,別人把錢丟下來了,他總不忘記朝著那麵拱拱手。
重重疊疊的皺紋,為他記下了人生的經曆,他知道他的路是短了,也狹了。怎麼樣能和那些以美色炫耀著的,有精巧技藝的去爭勝呢?汗水打著腳背,汗水打著塵埃,他已經到了該歇息的年歲了。
收地租的警察,帶了帆布袋子和紙簿來了,用熟稔的語調來和他說:“怎麼樣,今兒個?”“先生,您回頭再辛苦一趟吧,我——我還沒有打下錢來呢!”
也許有淚水在他的眼睛裏漲滿了,用低緩的聲音說過後,就含著笑,恭敬地打著躬,那個警察也沒有說一句話,轉向別的地攤去了。他就又把頭鑽了進去。
太陽又沉下些去,把樹的陰影映成更高大的鋪在地上,一片荷塘被嘈雜的聲音攪成汙濁的了,晚風飄著;汗水還是濕透了他的全身,想到了這一天,也許就打了一個寒戰。
鳥和樹
鳥的王國該是美麗的吧,不然怎樣會引起那個老雅典人的憧憬?(這是希臘的喜劇家阿裏斯多芬在他的劇作《鳥》中暗示給我們的)佛朗士又說到企鵝的國度,但是在真實的世界上哪一個角落裏,有這樣的國家呢?治理各國家的雖然也用兩隻腳支持他們的體重,可是他們既不能飛,又不能唱;但是他們是萬能的人類中的萬能者,承受萬人的膜拜和愛戴,役使萬人,也使萬人成為孤寡。
使人類添加一分幸福一分喜悅的,該不是人類本身的事。清晨,窗外的鳥聲就把我從煩苦的夢境中抓回來了,我張大了眼睛望不到;可是我的兩隻耳朵,全被那高低的鳴囀充盈了。被露水洗清的高樹,巨人般地站在我的窗前,使它的枝葉晃動的,該是那跳躍的,飛翔的大小的快樂的鳥呢?如果我有雙羽翼,也該從窗口飛上枝頭了。可惜我那暗啞低沉的音調,即使是一隻鳥,也隻好做一隻不會歌唱的含羞的鳥。
是什麼樣的叫出那清越的高音,是什麼樣的叫得那麼曲折婉轉?是什麼樣的叫得那麼短促那麼急,更是什麼樣的叫得像貓,又像一支哀怨的洞蕭?還有那快樂的,細碎的,忘卻人間一切苦痛的,在為那不同的鳴叫擊著輕鬆的拍子。以不同的心和不同的聲音高囀低鳴的眾鳥啊,都不過使這個世界更豐富些而已。
可是當我站到樹的下麵,以虔誠的心想來靜聆它們的鳴叫,我的身影就使它們驚逃飛散了。這卻使我看到它們華麗的羽毛,翠綠的,血紅的,在藍天的海上漂著,我極自然地心裏說:“山野間怎麼能有這樣好看的鳥!”——隨即領悟到鳥對於人類的厭惡不是無端的了。
是的,人類慣於把一些樊籠和枷鎖加在其他生物的身上或頸項上,隻是為了自己的貪欲,所以鳥該是不愛人類的,可是它卻愛樹,那沉默的大樹伸出枝葉去,障住了陽光,也遮住風雨,可以安置它的巢,也可以供它短暫的休憩。它站在山邊,站在水旁,給遠行人留下最後的深刻的影子;招致倉皇的歸鳥,用殘餘的力量,迅速飛向枝頭,它就是那麼挺然地站著,那臃笨的身軀抵住風雨的搖撼,小小的鳥啊,在它的枝幹間自在地跳躍。
他仍然是笑望著那些走開去的人,他沒有一句怨言,別人把錢丟下來了,他總不忘記朝著那麵拱拱手。
重重疊疊的皺紋,為他記下了人生的經曆,他知道他的路是短了,也狹了。怎麼樣能和那些以美色炫耀著的,有精巧技藝的去爭勝呢?汗水打著腳背,汗水打著塵埃,他已經到了該歇息的年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