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風起雲湧 第五十五章 覓封侯(上)
次日弦月落時,已是雞鳴時分。若翽悠悠醒來,見紗帳外燈火斑駁,倩影晃動,正是丫鬟們起床梳洗。修煉者采氣自養,璿玉一般要求,眾丫鬟一體照行,不敢怠慢分毫。
若翽不以為意,歪在床上笑看熱鬧。待眾淑采氣回來,才喚百靈幫自己梳洗更衣。百靈端茶進來,給若翽漱口,又笑盈盈向他報喜:“小姐!三夫人半夜就回了,她說三位老爺平安回來,隻是先進將軍府回事了。”
若翽心中一喜,眉開眼笑,忙咽下茶水,欣然追問:“太好了!他們什麼時候回來!”
百靈手捧瓷盂,收回不是,端著更加不是,一時間滿臉尷尬,忙岔開話鋒:“小姐放心,三位老爺是奉召回事,絕無危險。等您起來,不妨去問三夫人!”
若翽聽到平安,才放開心扉,也不再問。照樣洗漱梳妝,用膳理事。待到朝陽初生,理完庶務。正在湖邊閑坐,百靈忽然笑盈盈飛身過來,欣然行禮:“恭喜小姐,賀喜小姐!二老爺傳回訊息,大老爺巡海時斬殺‘海獅王’一頭,立下大戰頭功。領主口諭,賞賜黃金萬兩,直接由內府撥付。三位老爺正進宮謝恩呢!”
若翽隻樂得璿玉平安,心下一寬,淡然額首:“知道了!”又吩咐她:“進庫裏抬一筐銀錁子出來。合府上下,每人六枚。”
百靈見她不冷不熱,既覺意外,又索然無味,訕訕地躬身謝賞,正要下去。若翽又叫住她:“你別沮喪,也不是我小氣。隻是朝廷隻給賞賜,沒有誥封,事情透著蹊蹺!”
百靈會過意來,再次謝賞。若翽吹氣如蘭,吐出一道“元氣印記”,笑著說:“去吧!等有誥封,再賞金的。”百靈微笑應是,這才轉身飛去。
若翽悠然自得,看花喂魚,待到中午時分,璿玉三人才回。若翽迎到前院,見璿玉雖還頂盔冠甲,裝扮威武。但甲片暗淡,披風褪色,顯得十分陳舊。一眼看去,恍如一位征戰多年的老將。
璿玉卻沒注意裝扮,笑著上前抱起若翽,將她往天上拋了幾下,柔聲說:“小丫頭,你又長大了!”神色真誠,笑容快慰,更似征夫還鄉,再見親人。
若翽微覺奇怪,笑著嗔他:“才一天不見,我就長大了?”
璿玉不過隨心說出,聽她嗔怪,才恍然自己才出門一日。昭暮卻沒顧及璿玉感慨前塵,隻高聲招呼:“宰羊,備酒,抬到我帳篷裏去!”說著一手拉住璿玉,另一手拉住寧泉,直往後院拖去。若翽嘻嘻一笑,轉身吩咐廚房傳膳,又去清點黃金。
賬房管事當場掀開兩口銅扣紅漆大箱,金光鋥亮,黃澄澄耀眼奪目。若翽神念探過,沉聲質問:“怎麼隻有兩千兩!”
管事唯唯應承:“回大小姐,朝廷賞賜黃金萬兩。大老爺說自己吃肉,也得給人留口湯喝,當場勻出八千兩,分給艦上官兵!”
若翽點頭暗許,吩咐賬房:“入賬吧!”說完轉身跟入內院,進垂花門時,百靈過來回話:“三位老爺去了‘金頂大帳’!”
“大熱天吃什麼羊肉,讓廚房宰頭鹿吧!”若翽巧步輕移,隨口吩咐: “也別喝白酒,讓廚房抬葡萄酒去,鹿血也一並送去!”百靈連連應諾,托出法盤傳話。
若翽身形輕快,躡景追飛,輕飄飄落到帳前,留百靈在帳外歇息。珍珠撩簾相請,帶若翽進中廳坐下。又見眾人都在,盈盈行禮,又照例去給她端酸奶和奶酪。
昭暮脫了外衣,擼胳膊挽袖子站起身來,朗聲吩咐:“抬上來!”調整烤架,就要親自操刀。
珍珠和翡翠分別抬上酒肉,昭暮眨了眨眼,失聲說:“鹿肉?”又拍開壇封:“葡萄酒?”此情此景,與“暖肉烈酒”大相徑庭。
若翽坐在璿玉身邊,抬袖掩麵輕笑。璿玉笑著點她鼻子:“你倒是變著法跟小虎過不去!”
嶽珣早不喜昭暮酗酒,這時正和心意,笑著附和:“鹿肉好,葡萄酒更好!”又吩咐珍珠:“把那套夜光杯拿出來!”
昭暮聽嶽珣稱好,不敢再發牢騷。若翽無心參與,喚進百靈。又親自幫璿玉解開鬥篷,卸下盔甲,交由百靈送回樹屋。璿玉感動莫名,隻覺心中漸暖,死而無憾。
寧泉神色疲憊,側身靠在榻上,端起茶盅輕啜一口,長噓一口氣,方如釋重負,又問:“說說情況吧!這個節骨眼上,可不能行差踏錯!”
眾人也想聽詳情,頓時凝神屏息。璿玉先端杯喝茶,稍整思緒,靠上軟榻緩緩敘說:“前天淩晨,我接急令出海,想必你們也知道。我剛剛登艦,就嚇了我一大跳!”
“嘿—“昭暮挑眉大笑:“還有什麼嚇得到你?”
“我們是新官上任,又來自異域。雖有幾手三腳貓的本事,上峰又怎麼放心我統帥精銳。我那艘‘黃級艦’滿員是兩百五十人,報到時才發現,上峰吃了一百五十人的空餉,剩下一百人都是‘老兵油子’。訓練時隻來應個卯,巡海時就有一多半人告病請假!”
寧泉淡淡的笑:“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璿玉笑了笑:“可我昨天登艦,非但全員到齊,而且給我換了二百五十名精銳水兵。俗話說反常即為妖,我當時就知道事情不妙!後來接令向東巡航,行出以千裏後,才接到確切命令,讓我向東偵查十萬裏。事無巨細,隨時反饋。可戰艦即使全速前進,一個時辰也不過行出四千餘裏,一晝夜不過行出五萬餘裏,十萬裏就得兩個晝夜。一去一回,那就是四天。夜長夢多,誰知道會發生什麼!”
他目光狡黠,心中暢快,笑著說:“我當時拆了艦上‘感應陣’和一個‘傳訊陣’,親自帶上兩個人離艦巡航。以我的遁速,一個晝夜就能返回。我飛出十萬裏後,果然在一片群島上發現了‘海獅獸’群。我們用‘感應陣’探查,還發現幾頭獅王。正要回程交差,誰知衝出一頭不開眼的紫毛獅王,追了我們幾千裏,我也隻好料理了它,結果引得獅群追殺。這不是你們來了,我才平安回來!”
“虧你修為高深,若照常傻兮兮的巡航十萬裏,可真要魂歸大海了!”寧泉搖頭苦笑:“‘第十三艦隊’不是世子的勢力,而領主既讓你出任艦隊都督,又讓你輔佐世子。兩相製衡,真是聰明莫若帝王。而你置身其中,無異於羊入狼群。沒準哪天被他們擺了一道,可追悔莫及!”
璿玉點頭讚同:“我已有思量,明天上表請辭!”
昭暮吃了一驚:“請辭?”
“文官生病,武將醉酒,修煉者閉關,自古不絕。”璿玉裝模作樣,拱手陳奏:“在下初登聖土,幸得將軍回護周全。本欲竭力報答知遇,隻恨天不憐我,初戰未捷,在下病體已衰。正值外患叢生,深恐精力不支,辜負將軍重托。夜不能寐,食不甘味,終為將軍基業計,請辭庶務,讓位俊才!”情真意切,恍如忠臣元老。
昭暮翻動鹿肉,大笑起來:“嘿,你對這領主可比對女人還客氣!”
眾人忍俊不禁,璿玉卻滿臉正色,似驚似怒,連聲勸慰:“社稷正值危難,正是用人之際。先生能不計前嫌,身先士卒,足見義勇無雙,今又何必棄我?孤庫中良藥久存,供卿療養。帳下名醫林列,供卿驅策。先生隻管安心靜修,孤日夜企盼,願卿早日康複,助我分憂。”字斟句酌,更似明君仁主。
“呸!”昭暮十分不屑,反問璿玉:“那領主有這麼客氣?”
“順水人情,何樂而不為?”寧泉頷首微笑:“如果我沒猜錯,領主會準你辭去艦隊都督,然後給你封侯。就不知是‘列侯’還是‘島內侯’。”
昭暮聽得仔細,頓時瞪大虎目,憤憤不平:“一紙誥命,就把你打發了?”
“人們頭腦一熱,就忘記了自己的初衷!”璿玉目光清明,緩緩地說:“我們既不是來建功立業的,也不是來謀朝篡位的。我們給領主掙了麵子,領主還給我們體麵。各取所需,皆大歡喜,再沒比這更好的結果了。況且這次獸潮不大,誰都想露把臉。我們初來乍到,能搶到頭彩,就得從這風口浪尖上下來,才能和閥閱世家融成一片。”
嶽珣微做沉吟,凝神打量璿玉,忽然問:“真如你所說,我們初來乍到,就玩弄手段,籠絡閥閱世家。會不會被人非議居心叵測,其心必異?”
“我的確身受重傷,由不得人不信。況且修煉者受傷,又哪是醫師大夫能診?”璿玉微微一笑,眯起眼緩緩解釋:“我的功法屬於‘內丹’流派,修為深淺,隻看‘金丹’境界。於法力、體格毫無關係。我現在的修為已至‘金丹期’頂峰,本來金丹休眠,緩緩蛻變。之後重頭開始,再次凝育元嬰。修為跌落,在外人看來,豈非身受重傷?修煉者有目共睹,況且我會潛心修煉,無力理會俗務。看在領主眼中,豈非又是一樁好事?沒準他對我更放心,賜我一處靈脈修煉,封我一座荒島,讓咱們開枝散葉,結秦晉之好。”
若翽聽到“秦晉之好”,狠狠瞪了璿玉一眼。寧泉微作沉吟,點頭讚同:“若真能這樣,當然再好不過!”
璿玉拿他打趣:“那還得看寧大學士的文采,辭呈務必字斟句酌,寫得情真意切,感人肺腑,催人泣淚!”
昭暮長噓一聲,搖頭苦笑:“窩囊!太窩囊了!”
“世上有很多人手無縛雞之力,但一語而天下重。況且雙拳難敵四手,何況是統馭萬千的君王!”璿玉又提醒他:“你雖然修為不弱,要是看不明白這一點,也不過活得久一點,死的慘一點而已!”語聲鄭重,寓意悠長,隻盼昭暮謹記。
寧泉和昭暮雖覺言之有理,但不願相信。嶽珣卻心領神會,欣然讚同:“修煉者以為前輩高人可以主宰一切,臣子認為君王可以掌控生死,那也隻不過是一些人膚淺的見識,其實這世上哪有真正的強者!”她從前在忍者村生活,修為雖強,也隻以為上忍位高權重,神童莫測。直到遇到昭暮,跳出視野,方知天寬地闊,從前見識淺薄。
昭暮親自烤鹿,端是香脆鮮美。五人喝酒吃肉,說笑聊天,到傍晚才散。璿玉帶若翽回到住處,吩咐百靈備水,靜心沐浴小歇。眼見夕陽落幕,才更衣起來。又和若翽說了小會兒閑話,才回入拔步床。隨手拉下素帳,開始練功。若翽按照璿玉行程,為他準備冠服車駕。林林總總,忙到深夜才睡。
璿玉斂氣收功時,已是日出時分。他睜開雙眼,揮手掀開素帳,若翽跟著飄然下樹,從袖中抽出一卷帛書,微笑問候:“早上好啊!這是‘辭表’!”又回頭吩咐百靈:“湖邊擺膳!”說話間鸚鵡端來清水棉帕,黃鶯捧上武官朝服,一起幫著梳洗更衣。
若翽陪璿玉吃飯時問他:“練功順利嗎?”
璿玉靈機一動,笑著比喻:“從前驅使法力,如心使臂,如臂使指!”
若翽鳳眸星閃,笑著追問:“現在呢?”
“也如使指!”璿玉見若翽神色古怪,得意的笑:“腳趾!”
若翽“噗嗤”一聲,掩麵輕笑。又陪璿玉吃完早飯,送他出門,才回內院理事。接著澆花喂魚,教丫鬟練功,待到午初時分,璿玉興高采烈的回來,拉著若翽大笑:“你猜今天怎麼了?我向領主府的一個‘大庶長’遞了辭表,還沒走出府門,就被領主親自招了回去!”
若翽有些奇怪,眨著眼問:“他不準?”
“他當然不準,結果來了個‘三請三不準’!”璿玉哈哈大笑:“這一出唱的,那叫一個心懷社稷,悲天憫人,後來領主準我辭了‘艦隊’都督,囑咐我安心調養。”說著靈機一動,大聲嚷嚷:“快!更衣!再給我拿條白綢子來!”
“你要上吊啊!”若翽瞪眼嗔他:“一驚一乍的,幹什麼!”
璿玉自己寬衣解帶,隨手扔下衣物,笑著說:“我這是因病致仕,當然要演全本。大家都有體麵,以後也好相處。”又催促若翽:“快去呀!找條白布來!”
話音剛落,百靈急衝衝飛身過來,躬身稟報:“老爺,小姐!客房傳訊,禦醫來給老爺看病了!”
“來的還真快!快請!”璿玉神色狡黠,隨手一指朝服:“快收了!”說著暗催內息,覺出體內氣血翻湧,才顫巍巍回到拔步床上躺下。若翽見他臉色潮紅,不免有些安心,跟上問他:“怎麼了?沒事吧!”
璿玉氣若遊絲,連聲催促:“快!白綢子!”
若翽“噗嗤”一笑,飛身上樹屋拿下白綢,親自係上璿玉的腦門。百靈收好朝服,去垂花門請禦醫進院問診。她忙著送往迎來,端茶備飯,奉送禮金。送走幾波醫師修士後,已是下午時分。
璿玉一把扯下頭上白綢,長噓一口氣,如釋重負。想到大戰在即,昭暮不用去艦隊督訓,正賦閑在家,於是招呼若翽:“我去找小虎喝酒!”若翽正領著丫鬟們結算開銷,隨便應了一聲。
次日正午時分,領主府“長史官”親自搬下誥書,封璿玉為“威遠侯”,又封若翽為郡主。璿玉病危危接過五色誥書,知道領主算給足了自己體麵,於是召來昭暮和寧泉作陪,留“長史官”往前院正廳用餐,又囑咐若翽進宮謝恩,才算過上安穩日子。
夏日風暴盛行,攪得天地靈氣紊亂。海上風浪大作,戰艦不能離港作戰。“海獅族”也受風暴影響,西進不利。雙方打打停停,戰事陷入僵持。待拖到“中元節”前,“海獅族”急於上岸交配,隻得順暖流北上,戰事即止。
這兩月間,璿玉閉關苦修,本命“金丹”萌芽,修為又臻至“結丹期.一段”。他卻十分奇怪,捫心自問:“莫非金丹也能結並蒂雙蓮?”
“中元節”上,獸潮遠去,領主府開壇誥封,論軍功行賞,又進璿玉為“千夫長”。節後風風火火,犒賞謝恩,又是幾家歡喜,幾家憂愁。
璿玉在院門上掛起“威遠侯府”的金匾,若翽開始以郡主之尊,出入閥閱世家。交朋結友,赴宴請客。扮婚陪嫁,送往迎來,過得充實無比,玩的不亦樂乎。她氣質天成,自有領袖風範。來府上做客的小姐都羨慕她既是府中獨女,又能執掌合府庶務,更無母親挾持。加上府中風光迤邐,無拘無束,隱隱成了世家小姐們的社交據點。
明月當空,已至中秋佳節。合府丫鬟已換上秋衣,若翽上午理事時又賞下一筐“金錁子”,還準合府仆役告假一日,黃昏即歸。傍晚在湖邊置下酒宴,又派百靈去請昭暮和寧泉。
百靈稍去即回,一一回稟:“二老爺受迦藍院邀請,與眾高士賢達共度中秋。三老爺和三夫人已經睡下了!”璿玉對月長歎,已記不清有多少年沒過中秋佳節。若翽點了點頭,遣百靈自去歇息,親為璿玉斟酒,陪他回思往事。
翌日清晨,世子府“駟車庶長”來請璿玉過府敘舊。若翽送走車駕,順路回前院正廳料理庶務。忽然百靈來報:“小姐,‘鎮海侯府’的七小姐來訊。”說著托出一張紅符,符麵金光閃爍,恍如漫天繁星,正是一張信箋。
若翽直接吩咐:“看看,她怎麼說!”
百靈點頭應是,當下暗運靈力,並指如刀,貼上符麵,輕輕一劃。紅符靈光閃爍,顯出一則金文。她略略看過,笑著說:“小姐,周家七小姐問您今天有沒有空,她要來咱們府上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