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昭暮隻覺深受羞辱,雖沒反對,但悶悶不樂,幾天不和嶽珣說話。嶽珣做低伏小,璿玉和若翽輪番勸他,都無大用。寧泉見了,反而笑話三人:“虧你們修煉日久,說那些舒適安全的,有用嗎?”於是親自去勸昭暮:“你不為自己著想,就不為子嗣著想嗎?你們兩個活的比王八還長,生個十七八個子女的,也不算多吧!這麼大一窩小毛孩子,你還讓他們都往你的帳篷裏鑽,那成什麼了?就算你兒子能讓媳婦跟著睡帳篷,你閨女嫁到夫家去了,也能讓姑爺陪著誰帳篷嗎?”說到子嗣,昭暮這才釋然。於是親自提筆,寫下“飛來閣”三字,為主樓命名。
這時巧欣飛升鳥覽,見到湖邊水汽彌蒙,隱著一片帳形樓閣。雪壁金頂,熠熠生輝。她歎為觀止,剛欲靠近,又覺一股柔風拂來,不由飄然落下。急著站定身形,方知樓中陣法玄妙。
她鳥覽時不能窺見全貌,眼前卻攔著一條抄手遊廊。廊柱渾圓如金,廊頂微拱似雪。廊前廊後,又種著花樹鮮草,於大氣中更添一份雅致。
她俏立廊前,見繁花似錦,烘托一麵白玉插屏,屏麵上繡著“鬆鶴逢迎”,正與鮮花輝映。又見門外丫鬟穿著一色雪衫,衫麵仍用金線刺繡,端是心靈手巧,又與景致相得益章。
兩個丫鬟見巧欣過來,一起上前行禮。其中一個腰間蹩著如意法器,當下取出傳訊,另一個丫鬟則請巧欣到廊下先坐。前一個丫鬟收到回訊,又上來行禮:“二夫人,夫人請您進屋!”
巧欣知道世家規矩,微微頜首,任由丫鬟帶著轉過屏風,橫穿遊廊,又繞過院中礁石假山,才走到“飛來閣”前。隻見金花穹頂,流光溢彩。雪壁銀屏,飄渺純潔。環顧四周樓閣,也是一般建製。才覺這裏獨具匠心,別有風情。
兩個迎客丫鬟見珍珠撩簾迎出,才躬身退下。珍珠又向巧欣行禮,請她進廳喝茶。巧欣微微頜首,又笑著打趣她:“這院子建的......”目露讚賞,卻不說明,隻問她:“不隻是誰的手筆!”
珍珠笑著回話:“這是大小姐設計的,老爺和夫人都喜歡極了!”說話間為她撩開珠簾,請入前廳喝茶。她的陪房大丫鬟珊瑚,則留在屋外和珍珠說話。
嶽珣早送走昭暮,正坐在前廳等她。見巧欣進來,忙迎上去問:“妹妹什麼事,讓人知會我一聲就是,怎勞你親自過來!”說著拉她去西廳貴妃榻上坐,又說:“聽說妹妹愛喝酸奶,我這裏也有!”說著親自去廳下耳室斟奶。
翡翠從前廳竄入西麵耳室,與嶽珣會在一起,悄悄稟她:“二夫人先去了穿堂‘庶務廳’,當麵向大小姐要權,被擋了回來。”說著接過馬勺漏鬥,從奶桶斟奶。
嶽珣微微頜首:“知道了。”回想起若翽這三四年來的手段,隻暗笑巧欣自不量力。片刻後端出酸奶、奶酪和奶皮子等吃食招待巧欣。巧欣一一嚐過,連聲稱讚:“原來‘翽姐兒’那的吃食都是從這裏學的,這會我才算吃到了正宗!”
嶽珣不問來意,有話說話:“我那口子別的不會,就喜歡放鷹跑馬,喝酒打獵。正事不沾邊,就會琢磨這些。後院就開了草場,奔馬、奶牛、羊群都有。妹妹若喜歡,隻管來我這裏玩!”
“我倒是聞到了!”巧欣笑著打趣,見氣氛融洽,話鋒又轉:“翽姐兒操持家務,將合府上下打理的井井有條。這麼多年,可真難為她了!”
“誰說不是?”嶽珣見話入正題,不禁心中暗笑。想到人有逆反心理,逢人誇時,總要故作謙虛。被人貶時,卻總揚長避短。她故作不知,隻順著她說:“知道的人,沒一個不誇她聰明能幹的!”仍不給話讓巧欣踏腳。
巧欣微覺錯愕,才知小看了嶽珣,又拿話勾她:“姐姐是坐堂的夫人,自然見多識廣。若接管庶務,想隻會做得更好!”向嶽珣若出言推脫,必然推出自己,再借坡下驢。
嶽珣是逃亡忍者,別人不知,璿玉、寧泉和昭暮豈能不知,她自己豈能不知?她三、四年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就是怕被人認出,自然不會出麵理事,招蜂引蝶。這時又哪受巧欣的激將,仍誇若翽:“我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當然比不上大小姐!她料理庶務,不光我放心,三個大老爺們也沒有不放心的!”既不說若翽半個壞字,也不讓巧欣來說。
巧欣暗自著惱,嶽珣跟他打太極,待到中午時分,又留她吃飯。巧欣稱寧泉早約她中午一起吃飯,起身回了自己居所。她住的院子雖最奢華,也最中規中矩。閣樓錯落,甬道縱橫。亭台別致,遊廊蜿蜒。紅柱擎頂,碧瓦飛簷。端是莊嚴大氣,寓意吉祥。
她穿過前院,進垂花門走抄手遊廊穿過小花園,直入正房。丫鬟們見到她都屈膝行禮:“夫人回來了!”他見寧泉正靠在東稍間踏上看書,就氣不打一出來。
寧泉見她粉臉含煞,不由心生關切,柔聲詢問:“怎麼了?”
巧欣行過福禮,又由珊瑚服侍往鏡室卸妝更衣,半晌才穿了中衣中裙回來。珊瑚跟入廳中,見二人似有話要說,忙使眼色。巧欣待眾丫鬟退下,才看著寧泉,巴巴的說:“我要當家,夫君去跟翽姐兒說!”
寧泉聽得好笑,放下書問她:“翽姐兒做的不好嗎?”
“好,可她還是小姐!”巧欣拉寧泉衣袖嘟囔:“妾身既已嫁過來,怎還能讓待字閨中的小姐拋頭露麵......”語帶嬌羞,似嗔似怨。
話沒說完,寧泉已拉了她的手說:“放心,我們修煉者不講這些!”而見這位小妻子爭風吃醋,更覺有趣,又勸她:“你們不是好姐妹嗎?一來就搶她的飯碗!”
“正是好姐妹,我才不能被她這麼欺負。”巧欣坐到一旁,軟語溫柔,據理力爭:“我要是出門走動,被其她夫人小姐知道,我嫁進府中,還被一個沒出閣的小姐當家。別說出沒臉麵出門,簡直沒臉再回娘家!”
寧泉微笑搖頭,隻好岔開話題:“我瞧你更根骨不錯,可氣息浮躁,最近修煉怎樣?”說話間傳入一道靈力,助她調理氣息。
巧欣有些意外,眨了眨眼睛,點頭說:“還好吧!”卻沒放在心上,正要繼續訴說,寧泉已點頭微笑:“好就好!傳膳吧!”
巧欣一句話被堵了回去,隻好吩咐珊瑚:“花廳擺膳!”晚上行完房事,又分別由丫鬟服侍沐浴更衣。回房時床單被褥已被更換一新,巧欣屏退丫鬟,又給寧泉吹枕頭風:“服侍夫君,操持家務,都是妾身本分。夫君與妾身共枕同眠,自然知道妾身品性。那不知道的,豈不非議妾身無品無德,隻配以色事人,當不起宗室家務。夫君何堪,又讓妾身何堪?妾身今有意為君分憂,夫君何不擔待妾身苦心?”言辭真摯,既咄咄逼人。軟語溫柔,又如泣如訴。
寧泉想到時才溫軟,心中滿是溺愛,於是拉過巧欣纖手,幫她調理氣息。而身為修煉者,自有一副傲骨,更不屑理會婦人爭鬥。而被推推嚷嚷半晌,終於鬆口:“你若喜歡,自己去找翽姐兒說,我不阻你便是!”語聲朦朧,已有睡意。
巧欣意在求他出頭,他卻推得一幹二淨,頓時氣不打一處來。當下有心發怒,隻是身心疲累,周身氣息通暢,一股倦意隨著湧上,再無力氣說話。喃喃兩句,已沉沉睡去。
寧泉卻忽然睜開雙眼,側過身凝視枕邊女子。他心懷恩義,思忖良久,隻覺自己的結發妻子不能是個小肚雞腸的潑婦,終於輕歎一聲,將她攬入懷中,緩緩睡去。
次日巧欣醒來,卻見枕邊已空,微覺失落,張口就問:“什麼時辰!”
珊瑚已梳妝完畢,撩開流蘇錦帳,笑著回她:“才寅正呢?這裏既不要您晨昏定省,也沒人給您立規矩,夫人想什麼時候起都行!”
巧欣恍然大悟,這才鬆了口氣,暗自慶幸,又問:“老爺呢?”
“老爺上館去了,寅初走的!”珊瑚據實轉述:“老爺說‘迦藍院’的練氣室比家裏的還好,他要閉關幾日。”又問:“這會兒天還沒亮,夫人是現在起來,還是等天亮再起。”
巧欣打了個哈欠,倦意又生,正要倒頭睡下,卻見簾帳外燈光搖曳,倩影晃動,隻覺奇怪:“你們怎麼起這麼早!”
“大小姐傳下話來,合府丫鬟子時采氣,三房一體行事!”珊瑚眼波帶笑:“老爺見了說好,還賞了我們一部練氣功法。”
巧欣氣不打一出來:“好你個若翽,都管到我房裏來了!”又暗怪寧泉吃裏扒外,頓時再無睡意,坐起來冷眼微笑:“你們都起來了,我還有臉睡著嗎?”
珊瑚沒來由吃了一通排揎,心中雖摸不著頭腦,卻不敢頂嘴,又喚來兩個丫鬟服侍她她梳頭洗漱,親去傳膳。巧欣吃過早飯,又由丫鬟服侍更衣穿戴。她親自點了靈蛇飛髻,百菊羅裙,又問珊瑚:“大小姐在哪!”
珊瑚生在侯府,從小跟隨巧欣,自會打理府中人情。這時脫口而出:“大小姐卯初去了庶務廳!”
巧欣微微頜首,待裝扮一新,已是卯正時分。時值初冬,天色朦朧,她卻吩咐:“走,去大小姐的樹屋!”
若翽的樹屋群建在湖邊偉喬林中,巧欣走到林外,隻見庁室參差,或駕或掛。飛閣隱映,如瓜如果。這時天色未明,晨霧依舊。更顯得林木幽深,燈火闌珊。
迎客的丫鬟見霧中走來一簇燈火,趕緊迎上前去,見是珊瑚等丫鬟提來琉璃彩燈,燈光璀璨,如眾星捧月,拱衛著一位神妃仙子,不是巧欣是誰?忙上前見禮:“二夫人早!”
巧欣卻見兩個丫鬟容色上好,眼下穿著一色雪羅小襖,襖上珠扣環佩,鬆紋點翠。襯得人如初雪,氣若寒梅。轉念想到閨中傳言,若翽雖穿著從簡,卻如大家留白,總能憑添妙境。她還最會打扮丫鬟,其春裝如香夢細雨,芊芊而萌動;夏裝如雨後荷蓮,熠熠而妖嬈。秋裝如霧外紅楓,豔豔而瀟灑。雖非能點石成金,變廢為寶。但一珠一墜,由她使來,總有畫龍點睛之妙。
她見丫鬟穿的冬裝,端是功參造化,寓情於景,純美自然。心中又妒又惱,隻恨若翽事事都壓著自己,不禁眉梢微蹙,目光漸冷,昂首詢問:“你們小姐回了嗎?”
一個丫鬟腰間蹩著如意法器,正抽出傳訊。另一個丫鬟欠身回稟:“老爺才和小姐到三爺那騎馬去了!”
“騎馬?”巧欣微覺錯愕:“天還沒亮,騎什麼馬!”
那丫鬟欠身回話,失聲輕笑:“老爺說盲人騎瞎馬,才最刺激!”
另一個丫鬟蹩好如意,欠身相請:“二夫人,老爺和小姐就回,請您上廳喝茶!”
巧欣微微頜首,由丫鬟領著走上一方蓮台。蓮台緩緩升起,直將她托上前廳。她遊目四顧,見已身在一間方亭中。亭寬丈許,雕梁畫棟。一麵臨湖,另三麵各有甬道相通。簷下又有紗簾輕束,隨風飄舞。時值下旬,殘月未落,星火稀鬆。湖麵水波朦朧,氣態萬千,頓時吸引住她。
這時朝陽平旦,她不及進屋,隻上前憑欄遠眺,眼前白霧為幕,枝葉點綴。平湖作鏡,映人心扉。又見霧外天邊,白光乍現,風起雲湧,如奔馬,如飛龍,如群鬼出山,如猛虎撲食,更是恢宏壯闊,引人神往。隻想世人隻知修樓造殿,再好的殿宇樓台,又怎襯得出如此景致?縱有心思,又怎得如此手筆?縱有如此手筆,又怎還有如此心思!心念拂動,目光微轉,遙望自己住的水榭亭閣,隻覺浮誇氣悶。而昭暮住的金頂大帳,又與景不和。兩相比較,都相形見拙。
若翽出門玩樂,留了百靈在家。百靈聽到稟報,從內室迎出,見巧欣憑欄眺望,眾丫鬟束手在旁,於是快步上前,盈盈行禮相請:“二夫人早!”見她在看日出,不好打擾,隻吩咐丫鬟:“端張錦杌給二夫人坐,上‘大紅袍’。”
紅茶暖胃,最宜冬用。兩個丫鬟應聲下去,直接端來錦杌和茶幾。珊瑚等丫鬟本帶著鬥篷和坐墊,見廳中風大,又在杌上墊了貂皮褥子。珊瑚接過一條雲紋火絲鬥篷,悄聲勸她:“夫人,這裏風大。巽消陽而生陰,吹多了不好!”不等回複,就給巧欣披上。鬥篷著身,雲紋流轉,絲線飄香,蕩出層層熱浪,黁人肺腑。
璿玉和若翽飛身趕回,遠遠瞧見巧欣,都不住好笑。見她不急,於是落下身形,從遊廊信步回去。二人上到前廳,和巧欣招呼一聲,又各自去淨室梳洗沐浴,待更衣出來,天已大亮,於是先後走到客廳說話。
三人分賓主落座,百靈重新端上紅茶。巧欣待她退下,直入正題:“我來不為其它,隻覺如今家業大了,來往又多,‘翽姐兒’一人精力不濟。況且相夫教子,操持家務,也是妾身本分。‘翽姐兒’若要幫忙,隻管開口。我回娘家走動,家人若知我也出力操持,定能給我幾分體麵。”
女兒能在夫家站穩腳跟,在娘家人眼中是一份體麵。出嫁媳婦能得娘家支持,在夫家眼中,也是一份體麵。若翽心中暗笑:“你連‘侯府門上幾顆釘’都沒摸清楚,就想來當我的家?你既愛在人前顯擺,我就給你搭台,可別嫌台高摔死你!”心念拂動,卻顯得喜出望外,笑著追問:“姐姐真願給我分憂?”
巧欣自持是正牌夫人,當家名正言順。又想是在璿玉麵前,若翽不敢推托,心中不免得意,信誓旦旦:“翽姐兒隻管開口,我定盡心盡力!”仍視她為晚輩,不肯相讓半分。
“那好!”若翽抿嘴輕笑:“姐姐出生侯府,自然見多識廣。今後凡有誥命夫人過府,就請姐姐接待吧!”
人前露臉,待人接物,雖非全部庶務,卻是樁體麵差事。巧欣喜聞樂見,嫣然效應。若翽心中暗笑,當麵喚來百靈:“傳話客房,今後凡有誥命夫人過府,直接請姐姐示下!”斬釘截鐵,樂見其成。
百靈退下傳話,巧欣笑著補充:“我耳濡目染,於府中庶務司空見慣。翽姐兒若遇事心煩,隻管開口!”旨在步步為營,逐項接手。
璿玉卻說:“我倒真有一事要麻煩夫人!”
巧欣直言不諱:“侯爺請說!”
若翽沒準丫鬟改口,璿玉聽到“侯爺”,就想起山中獼猴。他心隨意動,忍俊不禁:“夫人陪嫁裏是不是有一座火場?”
巧欣心中一擰:“好你個若翽,手可伸得夠遠,都打起我陪嫁的注意了!”隻得訕訕微笑:“侯爺的意思是......”
璿玉直言不諱:“我的意思是你出火場我出錢,咱們走‘鎮海候’的路子,合股開一座煉器場。”
“我也正愁怎麼搭理這座火場,還想著出租呢!”巧欣也不乏見識,“千軍易得,良將難求”。一語出口,已想到事情關鍵,隻問:“別的都好說,隻是領班的煉器大師......”
璿玉點頭微笑,翹起拇指指了指自己。巧欣會過意來,當機立斷:“我這就回‘鎮海候府’商量爹爹。”
璿玉見她爽快,當下端起茶盅,囑咐若翽送巧欣出門。巧欣先傳訊娘家,若翽又安排香車禮品,護衛侍從,親自送她出府,直到車隊浩浩騰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