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浩天城下起了大雨,山上溫度驟低。段淩立於雨中一夜,可蘭芷卻再不肯相見。次日清晨,雨停風消,一老尼起身出外掃地,見到段淩還在蘭芷廂房外苦候,一聲歎息道:“阿彌陀佛,這位施主,還是先去換身幹衣吧。”
段淩微垂著眼,半響沒有出聲。老尼以為他不會應答了,卻聽男人的聲音幽幽傳來,帶著種無法掩飾的倦意:“她為何如此狠心?”
老尼扶著掃把道:“施主不必擔心,靜慧已經將情況告知住持,住持破例允她生下孩子。施主隻需耐心等待……”
段淩緩緩搖頭:“我不止要孩子,我更想要她。”
老尼啞然。許是心情太低落,段淩竟是自顧自道:“我曾經問朋友,如何讓一個女人放下怨恨、忘記信仰?他們告訴我,給她一個孩子,她會宛若新生。”
“結果怎樣?”段淩慘淡一笑:“我給了她一個孩子,可這反而成了她離開我的原因。”
老尼默然片刻:“施主可有想過,是你逼得太緊了?這世間萬事萬物都有各自的道理,很多時候追逐太過會適得其反,不如順其自然。就像現下,施主違背兩儀庵的規矩強留在此過夜,還派人將後院團團守住,不是更讓她難安?”
段淩平日最看不起這些佛家道法的淡泊學說,今日卻將這老尼的話聽了進去。他喃喃道:“我沒法不緊逼。她想要割舍一切,我怕我現下離開,便再也無法挽回……”
老尼又是一聲歎,不再多勸,轉頭去掃地。可她走了幾步,卻又回過頭來:“施主可要幫忙刻佛法?”
段淩微怔:“什麼?”
老尼便指著後殿道:“這段時間兩儀庵翻修,周邊許多人都來幫忙。施主若是願意,也可以去後殿抄刻佛法,不定便能結下善緣。”
段淩想了想:“阿芷會去嗎?”
老尼搖頭:“靜慧初來乍到,需在房中抄寫經書一個月,方才能出外做事。”
段淩有些失望:“那我也不去了。”他看著那緊閉的廂門,老尼那句“讓她難安”又在腦中閃過,段淩忽然改口道:“我去吧。”
他換了幹淨麻衣,領了銼刀就朝後殿行去。走到一半,他卻又折返,來到殿外朝侍衛道:“你們回城吧,我要在這呆兩天。去虎威衛說一聲,有急事尋任千戶處理,便不要來打擾我了。”
後殿已經有數十人在工作,可除了叮當敲擊聲,並沒有人交談。檀香嫋繞,段淩在牆壁上一個一個刻著字,橫豎撇捺,彎勾轉直,混亂了一晚的心緒漸漸平和。他忍不住想:無怪蘭芷要來這裏。佛家的從容淡泊,的確是他不曾給蘭芷的。或許,是他逼得太緊了……
段淩在兩儀庵刻字,浩天城外,中原使團卻已然啟行。中原使節求得聖上允許,暫留在寧逸院,與太子蘇明瑜述說別情。使節大叔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一把眼淚一把鼻涕。虎威衛的四名校尉在旁看守,麵無表情。使節大叔好容易止住眼淚,這才將自己帶來的冬衣呈上:“殿下,那天微臣將冬衣撿了回來,已經清洗幹淨,還請殿下多多保重身體。”
校尉們都知道宮裏發生的事情,自有人上前檢查冬衣,確認無礙後,再轉交給蘇明瑜。蘇明瑜手臂的傷還未大好,隻能單手抱住冬衣,道了句:“有心了。”
中原使節卻還不離開。他看著蘇明瑜手中的冬衣,忽然問:“殿下可知道微臣是誰?”
蘇明瑜一愣,不知道他為何突然問這個問題。卻見中原使節露出了一個笑容:“我的姓名並不重要,殿下隻需要知道,我曾是蕭將軍的屬下。蕭將軍被殺後,我也被關進了天牢。我原本以為此生再無機會替蕭將軍報仇,卻不料中原國破,牢獄被打開,我趁亂逃了出來。又恰逢朝廷傷亡慘重,我改名換姓,設法求得了一官半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