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我說吧,你們這些愚蠢而謙遜的花兒,聽著吧,暴風雨和龍卷風都把你們嚇壞了!昨天我也和你們一樣,藏在綠油油的草叢裏,滿足於自己的命運。這種滿足使我在生活的暴風雨裏得到了庇護。我的整個存在的意義都包含在這種安全裏,我從來不要求比這卑微的生存更多一點的寧靜與享受。嗬,我原是可以跟你們一樣,緊貼著地麵生長,等待冬季用雪把我蓋上,然後偕同你們去接受那死亡與虛無的寧靜。但是,隻有當我不知道生活的奧妙,我才能那樣做,這種生活的奧妙,紫羅蘭的族類是從來也不知道的。從前我可以抑製自己一切的願望,不去想那些得天獨厚的花兒。但是我傾聽著夜的寂靜,我聽見更高的世界對我們的世界說:‘生活的目的在於追求比生活更高更遠的東西。’這時我的心靈就不禁反抗起自己來了。我的心殷切地盼望升到比自己更高的地方。終於,我反抗了自己,我追求那些我不曾有過的東西,直到我的憤怒化成了力量,我的向往變成了創造的意誌。到那時,我請求造化——你們要知道,造化,那不過是我們一些隱秘的幻覺的反映,——我要求她把我變成玫瑰花。她這樣做了。就像她常常用賞識和鼓勵的手指變換自己的設計和素描一樣!”

玫瑰花沉默了片刻,然後帶著驕傲而優越的神情補充說:

“我作了一小時的玫瑰花,我就像皇後一樣度過了這一小時。我用玫瑰花的眼睛觀察過宇宙。我用玫瑰花的耳朵傾聽過以太的私語。我用玫瑰花的葉片感受過光的變幻。難道你們中間找得到一位,承受過這樣的榮光麼?”

玫瑰低下頭,已經喘不上氣來,說:

“我就要死了。我要死了,但我內心裏卻有一種從來沒有一株紫羅蘭所體驗過的感覺。我要死了,但是我知道,我所生存的那個有限的後麵隱藏著的是什麼。這就是生活的意義,這就是本質的所在,隱藏在無論是白天或夜晚的機緣之後的本質!”

玫瑰卷起自己的葉片,微微歎了一口氣,死去了。她的臉上浮著超凡絕俗的微笑——那是理想實現了的微笑,上帝的微笑。

——蘇齡·哲渠譯

人物介紹

卡裏·紀伯倫(1883—1931),僑居美國的黎巴嫩詩人兼畫家。生於黎巴嫩北部一個山村。12歲隨母遷居美國。用阿拉伯語和英語寫過大量的小說、詩歌和散文。主要散文詩集有《淚與哭》、《先知》、《流浪者》等。他的作品或吟詠愛與美、婚姻與家庭、善與惡,或揭示自然的啟示、人生的哲理,文筆清新綺麗,想象豐富瑰異,具有強烈的藝術感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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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伯倫美文——《浪之歌》

我同海岸是一對情人。愛情讓我們相親相近,空氣卻使我們相離相分。我隨著碧海丹霞來到這裏,為的是將我這銀白的浪花與金沙鋪就的海岸合為一體;我用自己的津液讓它的心冷卻一些,別那麼過分熾熱。

清晨,我在情人的耳邊發出海誓山盟,於是他把我緊緊抱在懷中;傍晚,我把愛戀的禱詞歌吟,於是他將我親吻。

我生性執拗,急躁;我的情人卻堅忍而有耐心。

潮水漲來時,我擁抱著他;潮水退去時,我撲倒在他的腳下。

曾有多少次,當美人魚從海底鑽出海麵,坐在礁石上欣賞星空時,我圍繞她們跳過舞;曾有多少次,當有情人向俊俏的少女傾訴著自己為愛情所苦時,我陪伴他長籲短歎,幫助他將衷情吐露;曾有多少次,我與礁石同席對飲,它竟紋絲不動,我同它嘻嘻哈哈,它竟麵無笑容。我曾從海中托起過多少人的軀體,使他們死裏逃生;我又從海底偷出多少珍珠,作為向美女麗人的饋贈。

夜闌人靜,萬物都在夢鄉裏沉睡,唯有我徹夜不寐;時而歌唱,時而歎息。嗚呼!徹夜不眠讓我形容憔悴。縱使我滿腹愛情,而愛情的真諦就是清醒。

這就是我的生活;這就是我終身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