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個愛國誌士,心懷報國大誌的人。董竹君不由對夏之時刮目相看,再見麵,她的心跳便有些急促,而他看她的目光也變得撲朔迷離,他毫不忌諱地給她講自己的身世、創業史,一如對自己最信任的朋友那般。

孫中山革命推翻了清政府成立民國後,將政權交給了袁世凱,袁世凱接過政權就叛變了。同盟會改組為國民黨(1912年8月),發動二次革命討袁。誰知失敗了。袁世凱下通緝令逮捕革命黨人,因此我們借堂子掩護,開會商議……

他那般細心,她不問,他便知道她心中的顧慮,這樣解釋來青樓的原因。

董竹君聽了,點點頭,心下偷偷歡喜,卻也比從前更加恐懼。

堂子裏別的像董竹君一樣大小的歌女長成了人,都被老鴇當搖錢樹逼著賣了身,董竹君不知道厄運什麼時候也會降臨到自己頭上,她希望能為自己喜歡的人守身如玉,而這希望在那惡毒的老鴇那裏簡直是癡心妄想。

可是,少女的身體如增枝長葉的花樹,終有一天會開出花來,這一天,董竹君成人了。她沒有絲毫的歡喜,隻有無盡的恐慌,她怕老鴇知道了,會逼她接客。這種恐慌如影隨形地跟著董竹君,讓她寢食難安,她想像每個清白自由的女子那樣,開開心心地過日子,找個心愛的男人結婚生子,可身在青樓,她是待宰的羔羊,可怕的厄運正向她獰笑,讓她惶惶不可終日。

再見到夏之時,心裏便懷著絲絲縷縷殷切的渴望,渴望他肯帶她離開這裏,可那是需要花很大一筆錢的,何況,哪個男人願意娶青樓裏的女子呢?她開不了口,她不敢求他,怕他斷然拒絕後,她唯一的希望破滅,她忐忑不安地跟他說話,臉色越發蒼白,人也日漸消瘦。

他是細心的,感覺出她的不安,這天,他拉著她的手說:“我是真的喜歡你。”

她怦然心動,既然狂喜,她激動地看著他,他深邃的眸子,分明地寫著真摯,不帶分毫欺騙。他說:“我想娶你,想送你去日本讀書,你不該待在這裏,你該有更美好的人生。”

弱水三千,董竹君快被那樣的恐慌逼瘋的時候,夏之時的表白,如陰霾天空裏一道燦爛的陽光,劈開重重霧靄,帶給她無盡的希望。她狂喜不已,對夏之時充滿感激之情,可是,心底,隱隱的,還是有所顧慮。

夏之時,這個男人,比她大12歲呢,難道他都沒有娶過親?他對她說的甜言蜜語,會不會和其他客人哄姑娘們開心那樣,隻是隨口說說罷了?

也許是幸運降臨得太過及時,也太順心如願,董竹君幾乎不敢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她沒有立刻應允夏之時,她猶豫不決,怕他的許諾隻是一場虛妄的夢,而她怕這夢過早醒來。

攬鏡自照,董竹君顧影自憐,那新月般的柳眉之下,是如此清澈明淨的眸子,她有一張清麗秀美的臉龐,而在這汙穢之地,暫時還從未曾被沾染過。若他真心,她是對得住他的情意,可問題是,他真會為她垂憐?

他是一個愛國英雄,是個胸懷大誌的革命黨人,而且似乎也是個正直無私的人。聽說他當年做四川都督的時候,勤務兵餘勝在軍政府拿了一對搪瓷痰盂到公館使用,都被他訓斥了一頓。再想及他一直以來的體貼嗬護,董竹君暗暗心動,如果他沒有妻房,她願意嫁給他。

於是,這次,她便小心翼翼地問他。他說:“有個太太。”她一聽,心便涼了,沒想到,他又語氣哀傷地說:“得了肺癆,快不行了。”

怎麼會這樣呢?董竹君愕然,夏之時歎了口氣,凝望著她:“她得病已經多年了,現在病危,朋友們都在為我物色適當的人選,可我隻愛你一個,你為什麼不答應我呢?你知不知道,和我結了婚,我就可以帶你離開這鬼地方。”

沒錯的,她做夢都想離開這鬼地方,可他的妻子就算病危,畢竟還在呢,她默默地點點頭,低語一句:“那就等她走了再說吧。”

任何病痛中的女人,都不希望自己的丈夫棄舊迎新,將心比心,董竹君不願做那惡人。夏之時沉吟片刻,握住她的手,並不強求,越發喜歡她的善良與溫柔。

過了些日子,夏之時行色匆匆地找來了,他把一份報帶來給董竹君看,正是他妻子過世的消息。董竹君再沒有什麼顧慮了,她迎著他熱烈的眸子,微微點頭……

就在董竹君盼著夏之時早日迎娶的日子,天有不測風雲,四川軍閥陳宦派特務對付四川革命首腦人物,夏之時被迫躲藏於日本租界,袁世凱懸賞3萬要他項上人頭,他的處境十分危急,董竹君擔憂不已。

擔驚受怕的董竹君冒死跑去找夏之時,危難之際,兩人再也顧不得客套,夏之時更是真情流露,他一把把她抱在懷裏,失聲痛哭,傾訴著相思之情。那樣的情真意切,讓董竹君感動至極,兩人匆匆相聚,又匆匆分離,董竹君再也放不下夏之時,她那麼想他,想知道他的安危,而夏之時也時時掛念著董竹君。患難見真情,兩人的愛情在危機四伏的日子裏越發堅定了。

這一天,董竹君又偷偷跑去探望夏之時,夏之時正臥病在床,看到她,他喜不自勝。兩人在一起規劃未來時,夏之時提出用3萬塊錢幫董竹君贖身,讓董竹君感動不已。可是,此時的董竹君已經成長為一個心智成熟的姑娘,她對貪得無厭的老鴇恨之入骨,堅決反對夏之時出錢贖她。

我又不是一件東西,再說以後我和你做了夫妻,你一旦不高興的時候,也許會說:“你有什麼稀奇呀!你是我拿錢買來的!”那我是受不了的。所以,我現在無論如何不願意你拿錢贖我。大家有做夫妻的感情,彼此願意才做夫妻,要不然多難聽。

董竹君這樣對夏之時說。

這讓夏之時深感意外,從前,隻聽說老鴇和姑娘們串通好了,一個唱白臉,一個唱紅臉,專門敲人竹杠,想不到,他愛上的這一女子,不但不和老鴇狼狽為奸,反而這般自信自強,心裏不由更加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