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人穿著普通商人的衣服,渾身卻裹著一團淩厲的威懾之氣,高貴而倨傲,雖然麵若平湖,但那雙深邃的眼睛透著犀利、睿智的神采,整個人站在那裏,如鬆柏般蒼勁挺直,讓人不敢小覷。
小鳳仙閱人無數,來這裏花錢買樂的狎客她見得多了,從沒見過像眼前這位雲淡風輕、從骨子裏透著疏離、冷傲的男人,以至於她覺得他站在這裏,都顯得不合時宜。
兩個人就這樣靜靜地打量著對方,片刻,那客人的目光旁落在桌子上的紙硯上,循回在那些蜿蜒的墨跡上。
小鳳仙嫣然一笑,她自知很久不曾這般真誠地綻放笑容,莫名的,在看到他的一瞬間,她靜冷如死灰般的心驟然春暖花開。她的笑容,便從心底最純真的角落裏釋放出來,為這個似從天而降的男人燦爛明媚起來。
她走到客人身邊,婉言道:“你也喜歡寫字?”
客人不聲不吭,冷峻的目光探尋地落在旁邊書架上成排的筆墨紙硯上,臉上略顯驚詫、讚賞之色。
一般妓女房中是沒有這些東西的,小鳳仙屋裏卻染著筆墨的清香,他看出來了,這些筆墨紙硯都是很有講究的。隻是,一個青樓女子,擺弄這些,是不是故意附庸風雅,賣弄風情?
小鳳仙見他久久凝視,以為他在挑選筆墨,便說:“桑皮紙宜寫書畫,黃麻紙宜寫經文,馬毫勁健,羊毫柔中帶剛,鬆煙墨色烏黑透亮,油煙墨入水而不化,水岩商硯磨墨無聲……”她絮絮地介紹著,全然沒有覺察客人的目光已轉移到她的身上,由先前的不屑變成驚異、讚賞。
他為自己先前的偏見心生慚愧,他看得出,她絕非賣弄風雅,而實在是精通筆墨、蘭心慧質的女子。想不到這青樓煙柳之地,還有這樣另類的女子,他煩鬱的心,又平添了一份慨歎。
隨意挑了筆墨,站在桌前,想寫寫字,舒緩滿腹糾結的愁鬱,可是,筆意凝滯,良久,他難著一字,杵在那裏,如老僧入定一般。
國難當頭,民不聊生,他空有滿腔報國壯誌無法施展,隻能待在胭脂堆裏荒廢時日,心急如焚卻無可奈何,他無法靜下心來,不知能在那潔白無瑕的宣紙上寫些什麼。
“先生是非常人物,有緣相聚,何不贈我一聯?”小鳳仙見狀,從旁提醒。
“好。”他點點頭,略作沉吟,便揮筆頓挫,一氣嗬成:
自是佳人多穎悟;從來俠女出風塵。
寫完,他題寫上款:鳳仙女史雅正。下款卻空著,猶豫不定。
“上款既蒙署賤名,下款務請署及尊號。”小鳳仙心動莫名,看著聯下那小小的空白,無端升起許多期待,見他仍然遲疑,她便急了,激將道:“你我雖然貴賤懸殊,但彼此混跡京城,你又不是什麼朝廷欽犯,大丈夫行事光明磊落,何必隱姓埋名。”
他聽了,欣然下筆,題寫的竟然是“鬆坡”兩個字。
他竟然是名噪一時、權重一方、美名在外的蔡鍔將軍!
小鳳仙一時愣怔,難以置信地看著他,怪不得他氣度不凡、不怒而威,原來是大名鼎鼎的蔡鍔。可是,都說蔡鍔為人正直,又怎麼會跑到雲吉班來?她疑惑,便問他。
“是男人總是喜歡熱鬧些的,何況這裏繁華富貴、美女如雲。”他淡淡一笑說。
他待她沒有真心,口是心非!莫名的,她便委屈起來,著惱地奚落他:“隻可惜我這裏粗鄙簡陋,容不下你!”
他聽了,不怒反笑,鬱悶的心境竟似舒朗了許多。他放下筆墨,作揖告辭,毫無留戀地跨門而去。
她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口,如來時一樣突然匆促,她的心卻似被他帶走了一般,空寂得讓她慌亂無措,後悔不該一時衝動,逐了他去,可他也太不解風情,原是打情罵俏的笑談,他竟當了真了。
小鳳仙回到桌旁,看著他留下的字,但見筆力遒勁,如錐劃沙,字字沉實,氣蘊貫通,她的心似被攪亂的春水,再也無法平靜……
上麵的這個版本,一直被評為蔡鍔與小鳳仙豔遇的最佳杜撰,其中不乏文人墨客一廂情願的浮想聯翩,隻差後綴“如有雷同,純屬巧合”了。至於現實版裏,小鳳仙與蔡鍔大帥是一見鍾情,還是再見傾心,怕是隻有當局者清了。不過,彼時,蔡鍔將軍身陷險境,為這段豔遇鋪陳出足夠震憾的背景,卻是確有其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