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1)(3 / 3)

武鬆聽罷,嗬嗬大笑,便問道:“那蔣門神還是幾顆頭,幾條臂膊?”施恩道:“也隻是一顆頭,兩條臂膊,如何有多!”武鬆笑道:“我隻道他三頭六臂,有哪吒的本事,我便怕他!原來隻是一顆頭,兩條臂膊!既然沒哪吒的模樣,卻如何怕他?”施恩道:“隻是小弟力薄藝疏,便敵他不過。”武鬆道:“我卻不是說嘴,憑著我胸中本事,平生隻是打天下硬漢、不明道德的人!既是恁地說了,如今卻在這裏做甚麼?有酒時,拿了去路上吃。我如今便和你去,看我把這廝和大蟲一般結果他。拳頭重時,打死了,我自償命!”施恩道:“兄長少坐。待家尊出來相見了,當行即行,未敢造次。等明日先使人去那裏探聽一遭,若是本人在家時,後日便去;若是那廝不在家時,卻再理會。空自去‘打草驚蛇’,倒吃他做了手腳,卻是不好。”武鬆焦躁道:“小管營,你可知著他打了!原來不是男子漢做事。去便去,等甚麼今日明日!要去便走,怕他準備!”

正在那裏勸不住,隻見屏風背後轉出老管營來,叫道:“義士,老漢聽你多時也。今日幸得相見義士一麵,愚男如撥雲見日一般。且請到後堂少敘片時。”武鬆跟了到裏麵。老管營道:“義士,且請坐。”武鬆道:“小人是個囚徒,如何敢對相公坐地?”老管營道:“義士休如此說。愚男萬幸,得遇足下,何故謙讓?”武鬆聽罷,唱個無禮喏,相對便坐了。施恩卻立在麵前。武鬆道:“小管營如何卻立地?”施恩道:“家尊在上相陪,兄長請自尊便。”武鬆道:“恁地時,小人卻不自在。”老管營道:“既是義士如此,這裏又無外人。”便叫施恩也坐了。仆從搬出酒肴、果品、盤饌之類。老管營親自與武鬆把盞,說道:“義士如此英雄,誰不欽敬。愚男原在快活林中做些買賣,非為貪財好利,實是壯觀孟州,增添豪俠氣象。不期今被蔣門神倚勢豪強,公然奪了這個去處。非義士英雄,不能報仇雪恨。義士不棄愚男,滿飲此杯,受愚男四拜,拜為兄長,以表恭敬之心。”武鬆答道:“小人有何才學,如何敢受小管營之禮?枉自折了武鬆的草料⑥!”當下飲過酒,施恩納頭便拜了四拜。武鬆連忙答禮,結為兄弟。當日武鬆歡喜飲酒,吃得大醉了,便叫人扶去房中安歇,不在話下。

次日,施恩父子商議道:“都頭昨夜痛醉,必然中酒,今日如何敢叫他去?且推道使人探聽來,其人不在家裏,延挨一日,卻再理會。”當日施恩來見武鬆,說道:“今日且未可去;小弟已使人探知這廝不在家裏。明日飯後,卻請兄長去。”武鬆道:“明日去時不打緊,今日又氣我一日!”早飯罷,吃了茶,施恩與武鬆去營前閑走了一遭。回來到客房裏,說些槍法,較量些拳棒。看看晌午,邀武鬆到家裏,隻具著數杯酒相待,下飯按酒⑦,不記其數。武鬆正要吃酒,見他把按酒添來相勸,心中不在意。吃了晌午飯,起身別了,回到客房裏坐地。隻見那兩個仆人又來服侍武鬆洗浴。武鬆問道:“你家小管營今日如何隻將肉食出來請我,卻不多將些酒出來與我吃?是甚意故?”仆人答道:“不敢瞞都頭說,今早老管營和小管營議論,今日本是要央都頭去,怕都頭夜來酒多,恐今日中酒,怕誤了正事,因此不敢將酒出來。明日正要央都頭去幹正事。”武鬆道:“恁地時,道我醉了,誤了你大事?”仆人道:“正是這般計較。”

當夜武鬆巴不得天明。早起來洗漱罷,頭上裹了一頂萬字頭巾,身上穿了一領土色布衫,腰裏係條紅絹搭膊,下麵腿護膝,八搭麻鞋。討了一個小膏藥,貼了臉上金印。施恩早來請去家裏吃早飯。武鬆吃了茶飯罷,施恩便道:“後槽有馬,備來騎去。”武鬆道:“我又不腳小,騎那馬怎地?隻要依我一件事。”施恩道:“哥哥但說不妨,小弟如何敢道不依?”武鬆道:“我和你出得城去,隻要還我‘無三不過望’。”施恩道:“兄長,如何‘無三不過望’?小弟不省其意。”武鬆笑道:“我說與你,你要打蔣門神時,出得城去,但遇著一個酒店便請我吃三碗酒,若無三碗時便不過望子⑧去,這個喚做‘無三不過望’。”施恩聽了,想道:“這快活林離東門去有十四五裏田地,算來賣酒的人家也有十二三家,若要每店吃三碗時,恰好有三十五六碗酒,才到得那裏。恐哥哥醉了,如何使得?”武鬆大笑,道:“你怕我醉了沒本事?我卻是沒酒沒本事。帶一分酒便有一分本事,五分酒五分本事。我若吃了十分酒,這氣力不知從何而來!若不是酒醉後了膽大,景陽岡上如何打得這隻大蟲?那時節,我須爛醉了,好下手,又有力,又有勢!”施恩道:“卻不知哥哥是恁地。家下有的是好酒,隻恐哥哥醉了失事,因此夜來不敢將酒出來請哥哥深飲。既是哥哥酒後愈有本事時,恁地先教兩個仆人自將了家裏好酒,果品肴饌,去前路等候,卻和哥哥慢慢地飲將去。”武鬆道:“恁麼卻才中我意!去打蔣門神,教我也有些膽量。沒酒時,如何使得手段出來?還你今朝打倒那廝,教眾人大笑一場!”施恩當時打點了,叫兩個仆人先挑食籮酒擔,拿了些銅錢去了。老管營又暗暗地選揀了一二十條壯健大漢,慢慢的隨後來接應,都分付下了。

且說施恩和武鬆兩個離了安平寨,出得孟州東門外來,行過得三五百步,隻見官道旁邊,早望見一座酒肆,望子挑出在簷前,那兩個挑食擔的仆人已先在那裏等候。施恩邀武鬆到裏麵坐下,仆人已先安下肴饌,將酒來篩。武鬆道:“不要小盞兒吃。大碗篩來,隻斟三碗。”仆人排下大碗,將酒便斟。武鬆也不謙讓,連吃了三碗便起身。仆人慌忙收拾了器皿,奔前去了。武鬆笑道:“卻才去肚裏發一發,我們去休!”兩個便離了這座酒肆,出得店來。此時正是七月間天氣,炎暑未消,金風乍起。兩個解開衣襟,又行不得一裏多路,來到一處,不村不郭,卻早又望見一個酒旗兒,高挑出在樹林裏。來到林木叢中看時,卻是一座賣村醪小酒店,施恩立住了腳,問道:“此間是個村醪酒店,也算一望麼?”武鬆道:“是酒望,須飲三碗。若是無三,不過去便了。”兩個入來坐下,仆人排了酒碗果品,武鬆連吃了三碗,便起身走。仆人急急收了家火什物,趕前去了。兩個出得店門來,又行不到一二裏,路上又見個酒店。武鬆入來,又吃了三碗便走。